“我怎麼不知道?”西太後的臉色不好看了。
“這是戶部照例的公事。
”肅順的語氣也很硬:“不必請旨。
”
西太後見駁不倒他,隻好忍一口氣,就事論事發問:“雲南這麼遠,路上又不平靜,能有多少銅運來?隻怕無濟于事!”
“太後說的是。
”肅順緊接着這一句相當有禮貌的話,下了轉語:“可是太後隻知其一,不知其二,現在京裡不是沒有銅錢,無非有錢的人藏着不肯拿出來!隻要新錢一出,他們那‘奇貨可居’四個字就談不上了,自然而然的,市面上的銅錢就會多了。
這是一計,叫做‘安排玉餌釣金鳌’!”
“這一計要是叫人識破了呢?”
“那怎麼會?”肅順搖着頭說:“誰也不知戶部采辦了多少銅?沒有人摸得清底細,倘或真的有這麼一回事,必是有人洩漏機密,壞了朝廷的大計,奴才一定指名參奏,請旨正法!”
看他如此懔然的神色,表現出一片公忠體國的心情,連西太後也有些動容,“我這算明白了!”她點點頭說:“你要想把年号早早定下來,就是為了好鑄新錢。
是這個意思嗎?”
“是!等年号一定,馬上就可以動手敲鑄,奴才的意思,要鑄分量足的大錢,稱為‘祺祥重寶’,這才能取信于民。
”
“慢着!”西太後揮一揮手,打斷他的話問:“祺祥’兩個字,怎麼講?”
“就是吉祥的意思。
”
“嗯!”西太後微微擡頭,用一雙炯炯生威的鳳眼,看遍了顧命八臣,然後問道:“改元是件大事!年号是怎麼來的?可也是象上尊谥那樣子,由軍機會同内閣拟好了多少個,由朱筆圈定?”
這一問,包括肅順在内,一時都愣住了!他們都沒想到西太後居然對朝章典故,頗有了解,于是領班的載垣,隻好硬着頭皮答應一聲:“是!”
西太後沒有說什麼,隻死盯了肅順一眼,把放在禦案上,寫着“祺祥”二字的紙條,用一隻纖長的食指揿着,往外推了開去。
這個軟釘子碰得不小,肅順有些急了,“啟奏太後,奴才幾個,商量了好久,才定了這兩個字,其中有個說法兒。
”說到這裡,他回頭望着匡源:“你把這兩個字的出典,奏上兩位太後。
”
匡源不象肅順那樣随便,先跪了下來,然後開口:“‘祺祥’二字,出自《宋史·樂志》:‘不涸不童,誕降祺祥。
’水枯曰涸;河川塞住了,也叫涸;童者山秃之貌,草木不生的山,叫做童山。
‘不涸’,就是說河流暢通,得舟楫之利,盡灌溉之用;‘不童’,就是說山上樹木繁盛,鳥獸孕育。
如是則地盡其利,物阜民豐,自然就國泰民安了,所以說‘誕降祺祥’。
”
“祺祥”二字是匡源的獻議,得肅順的激賞,這一番陳奏也還透徹,無奈咬文嚼字,兩宮太後隻能聽懂一個大概,所以沉默着未有指示。
于是肅順又開口了。
一開口就是“先帝在日,常跟奴才提起”,提起國庫空虛,民生凋敝,軍需政費,支出浩繁,大亂不平,如何才是了局?然後盛贊胡林翼在湖北,處長江上遊,居天下之中,“協饷”各省,曾國藩因此而無後顧之憂,多由于胡林翼的苦心籌劃,功勞最大。
話鋒一轉,談到朝中,肅順随即說到他自己身上,講了許多職掌度支,應付軍費國用的難處。
他說他曾奉先帝面谕:“務必量入為出。
”為了遵行旨意,不能滿足各方面的需索,因而挨了許多罵,受了許多氣,真是道不完的委屈。
但是,他表示他不在乎,隻記着古人的兩句話:“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
顯然的,這些話多少是為現在上坐的太後,從前的懿貴妃而發,所以忠厚的東太後,頗有不安之感,頻頻投以眼色。
無奈肅順正講得起勁,以緻視而不見,等發完了牢騷,又發議論。
他的那番議論,倒可以說是為民請命。
他認為軍事已操勝算,複金陵不過遲早間事,但大亂平定的善後事宜,異常艱巨。
在民間,重整田園,百廢待舉;在軍中,驕兵悍将,須有安置。
這一層關系重大,數十萬百戰功高的将士,解甲歸田,必将有妥善的布置,否則流落民間,為盜為匪,天下依然不能太平。
而這一切,都要有錢才辦得了。
所以今後的大政,唯在利用厚生,大亂以後,與民休息,即是培養國力。
年号用“祺祥”,就是诏告天下,凡百設施,務以富民為歸趨,這不但是未來的大計,在眼前,也是振奮人心的絕大号召。
肅順這一番陳奏,足足講了兩刻鐘之久,指手劃腳,旁若無人。
西太後要駁也無從駁起,而且冷靜地想一想,他的話中,也不無有些道理,便轉臉以眼色向東太後征詢意見。
東太後倒是頗為欣賞肅順的見解,但卻不能作何評論,隻說:“既是吉祥的字面,我看,就用了吧!”
這個答複在西太後意料之中,她所以要向東太後征詢,是要暗示肅順,她本人并不以為然。
于是便用朱批中的用語,說了兩個字:“依議!”
依是依了,西太後在私底下對肅順大表不滿,等顧命八大臣退出以後,她立刻向東太後說了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