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中的解元鄭孝胥,詩壇中的巨擘,而且詩鐘向以福建稱雄,鄭孝胥更是其中的頂兒尖兒。
今天想要一鳴驚人,隻怕有些難了。
鄭孝胥正在談時鐘,等蔡乃煌入座,向同席諸人略事寒暄之後,他接道中斷的話頭說道:“有一年在福州,輪着我主課,拈得‘女花’的二唱,這二個字太寬了,因而有人提議,限集唐詩。
元、眼、花的三聯,真是歎為觀止了。
狀元的一聯是:‘青女素娥俱耐冷;名花傾國兩相歡!’”
“好!”大家齊聲贊許。
不想這一下驚動了第一桌,張之洞轉眼問道:“必是蘇堪又有佳作?”
“蘇堪在談時鐘。
”易順鼎搶着說:“女花二唱限集唐詩。
”
“喔,倒要聽聽。
”
這一來便是滿座傾聽了。
鄭孝胥複述了“狀元”之作,接下來說:“評為第二的一聯是‘商女不知亡國恨,落花猶似墜樓人!’”
“不好!”張之洞大搖其頭,“出語不詳,看來此人福澤有限。
”
“我亦雲然。
不如元作氣象高華,很有身分。
”奕劻問道:
“還有一聯呢?”
“還有一聯倒真是才人吐屬。
”鄭孝胥高聲吟道:“‘神女生涯原是夢;落花時節又逢君!’”
“你道他才人吐屬,我說是詩妓口吻。
這一聯好在渾成,不過終遜元作。
”張之洞忽然問道:“聽說伯潛打鐘,每社必到,可有這話?”
“大緻如是!”
“可有格外精警之作?”
“太多了!”鄭孝胥想了一下說:“乞迷三唱,他作了兩聯,其一是‘殘酒乞鄰聊一醉;亂山迷路欲何歸?’其二是‘垂暮迷方終不徑;忍饑乞食定誰門!’”
不待吟罷,張之洞恻然動容:“莫非伯潛境況如此艱窘?”
他看着鄭孝胥問。
“不至如此!隻是閑廢二十餘年,感慨甚深而已!”鄭孝胥複又吟道:“‘十年竿木逢場戲;一夢槐安作宦歸!’”
“這也是伯潛的句子?”
“是的。
木安四唱。
”
“寄托遙深,好!”張之洞左右顧視着說:“琴軒、慰庭沒有趕上,王爺是目睹我們當年狂态的!”
奕劻連連點頭,向袁世凱說道:“三十年前,‘翰林四谏’的風頭還得了!庚辰年的‘午門案’就是香濤跟伯潛的傑作,片言可以回天,真正好文章。
恭忠親王親口跟我說過:象張香濤、陳伯潛的奏議,才叫奏議。
那批窮瘋了的都老爺,滿紙浮言,造謠生事,真該愧死。
”
袁世凱知道他借題發揮,笑笑不答,卻轉臉向張之洞說道:“伯潛閣學,閑廢可惜。
朝廷求賢甚亟,似乎可以征召。
”
“我寫信問過他,歸卧之意甚堅,再看吧!”
這就張之洞的違心之論。
陳伯潛,翰林四谏之一的陳寶琛,自從光緒十年以内閣學士“會辦南洋軍務”,與兩江總督曾國荃俨然并駕。
曾幾何時,得罪而去。
此外張佩綸馬江喪師,一蹶不振,寶廷佯狂自劾,潦倒以終,清流一時俱盡。
唯有張之洞青雲直上,身名俱泰,得力在善窺慈禧太後之意。
她對陳寶琛是不會有好印象的,豈肯冒昧論薦?
不過翰林四谏的私交,不為外人所知。
所以除了閩籍的郭曾炘、鄭孝胥疑心他言不由衷以外,其他的人都當他說的是真話。
袁世凱亦就不曾再提陳寶琛。
不過,話題卻還是集中在翰林四谏的逸聞韻事上。
一直談到席終,撤去席面,煮茗焚香,要開始“敲鐘”了。
會賢堂的跑堂伺候過幾次,已很熟練了,除了多備紙筆以外,另外端來一個高腳銅盤,上面有個小小磁花瓶,插香一支,離頂端寸許,用絲線系一枚銅錢。
此是仿擊缽催詩的遺意,一命了題,立即燃香,燒到系錢之處,線斷錢落,铿然作響,恰如鐘聲,所以名為詩鐘。
“請王爺命題吧!”易順鼎将一盒象牙詩韻牌捧到奕劻面前。
他随手抽開一屜,拈一塊韻牌來看,“蛟!”
他說:“一平一仄好了!”拉開“去”聲那一屜,又拈一塊看着說:“斷!”
“王爺這兩個字拈得很好。
”張之洞說:“蛟斷二字很響,今天必有好句。
”
“香濤,你看用幾唱?”奕劻肚子裡也有點墨水,征詢地說:“七言詩第五字謂之詩眼,不過既是一平一仄,用在可平可仄的第五字,似乎可惜了,不如用四唱。
你意下如何?”
“王爺是大宗師,命題自有權衡,說四唱就是四唱。
”
奕劻點點頭,略略提高了聲音說:“蛟斷四唱,每位限作兩聯。
我有小小彩物,聊佐清興!”
說着,向貼身跟班招一招手,随即捧來一個錦盒,揭開盒子,放在銅盤前面。
大家都走近來看,見是一枚通體碧綠的翡翠錢,上镌“多文為富”四字。
玲珑雅緻,是極好的一樣珍玩,都有愛不忍釋之意。
“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張之洞揮着手說:“快請構思去吧!”
說完,他吹旺了吸水煙用的紙煤兒,親手去燃着了香。
火大香燥,一下子便燒了一截,交卷之限就更迫促了。
就這時候,隻聽得有人朗然高吟:“斬虎除蛟三害去,房謀杜斷兩心同。
”
發聲之時,便驚四座,循聲去看,是蔡乃煌抑揚頓挫地在念,念到“同”字,易順鼎将筆一擲,袖手說道:“我要擱筆了!”
“果然好!”張之洞毫不掩飾他受了恭維的愉悅之情。
當然,奕劻與袁世凱亦都面有得色。
上聯用的是周處的故事,一虎一蛟,不言可知指的是瞿鴻玑與岑春煊;下聯無疑地,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