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裡禦寒。
在孤獨和寂寞中,是什麼使他支撐着活下來了呢?
是那個等着他的少女。
他無時無刻不在思念她。
他默念着她的名字時,寒夜就會變得溫暖,太陽就會不那麼熾烈。
隻要他念着她,死去了都還能再活回來……
秦涼不由微微苦笑了一下,歎口氣,搖搖頭,趕開了那個少女的影子,可他的思路仍在大漠上。
他記得有一次,他在瀚海大漠的腹地,發現了一個已奄奄一息的年輕人,他記得當時他都怔住了,為那個年輕人的生命力如此頑強而驚訝。
那個年輕人半截身子已被埋進沙裡,臉上已經又焦又爛,眼皮和嘴唇都腫得不像樣子了。
但他能肯定那年輕人還活着。
年輕人的右手握着一柄劍,劍旁邊橫七豎八地躺着斷成兩截的毒蛇和蜥蜴,很顯然這是他在未昏迷時殺死的。
秦涼之所以肯定年輕人沒死,就是因為當他伸手抱那年輕人時,年輕人的手微微抽搐了一下。
那是右手。
握劍的手。
秦涼記得當時自己的心也抽搐了一下。
*********
他已快要死了,不會有人來救他的。
不必再有毒物來襲擊他,隻要再過一會兒,太陽就會把他曬死……
他覺得靈魂正從他軀體裡往外溜,就像是被太陽曬熱的水汽。
他極力想把它抓回來,可辦不到。
“我不能死……我要回家……回去告訴父親……”
他努力告訴自己,他不能死。
也不會死。
他還沒有完成任務,他必須趕回江南,趕回家告訴父親也先已背信棄義。
他恍恍惚惚似又回到了江南,回到“伫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的江南,那裡山溫柔、水纏綿,那裡有美酒,有美人兒……
他似乎聽見父親沉重有力的聲音:“漫天,此去瓦刺,見到也先,務必将此信面交,并轉達我對他的企盼。
此信絕不可失,若有危險,速将其毀去,絕不可落入外人之手。
”
他聽見自己在答應:“爹,我早就想去大漠逛逛了,我一定會辦好的,您放心!”
然後,就是瓦刺國師也先的大笑聲在大帳内回蕩:
“你們南人都是些膽小怕事的懦夫,根本成不了什麼大氣候!當年張飛鴻也說和我兩面夾攻中原,結果呢?結果又怎麼樣?哈哈哈哈、哈哈……”’
他辯解道:“張飛鴻行事不密,以緻功敗垂成,但并非膽小怕事之徒,國師何以懦夫視之?家父智機武功,更非張氏可比,遑論家父現有之實力了!”
也先大笑道:“你陳家自鄱陽湖兵敗于朱氏後,更有何實力可言?左右不過是鄱陽殘留下來的一些水匪之後代而已!
你們居然也想和本國協力推翻朱家天下,不是太可笑了嗎?
哈哈,哈哈哈哈…,……”
他憤怒了,抗聲道:“國師若以水匪視我陳家,亦無不可!
但國師想必也還記得,把你們蒙古鐵騎趕出中原的,不僅隻是朱元璋、徐壽輝,還有張士誠、明玉珍,還有我先祖陳友諒!”
也先的大笑聲頓住了。
整個大帳裡,隻有他的聲音在激蕩。
“國師與張飛鴻有約,張飛鴻兵敗而退回海上,仍日夕不忘進取中原,國師何以一敗之後,按兵不動至今?國師亦與家父有約,何以當我之面,辱及家父及先祖”現今朱祁鎮已在國師之手,國師若不善加利用,再戰中原,豈非失約?家父已号令部屬,侯國師東進北京時,便一鼓而下南京,國師若失約背信,又豈是大丈夫行徑?!”
也先蓦地哈哈大笑起來:“好,說得好!我倒要看看你這個陳家的大丈夫到底是不是真的。
——念在我和你父親曾有點交情的份上,我不殺你。
”
也先果然沒有殺他,而且還派了許多人護送他回中原。
他也不得不佩服也先,覺得也先至少還算是個夠意思的人。
不料走到瀚海大沙漠的腹地後,那些護送他的人在一天夜裡偷偷跑了。
他們帶走了馬匹。
駱駝。
食物和水,隻給他留下了一隻小小的皮囊,盛着可憐的一點點水……
他靠着這點水活了兩天。
今天是第四天中午,他已實在支持不住了。
當他聽到馬蹄聲響起時,不由松了一口氣,他本想跳起來呼救的,但這口氣一松,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
秦涼記得,他并沒有費太大的勁兒,就使那個年輕人活了過來。
他實在驚詫于那年輕人生命力的旺盛。
他從年輕人的眼中看到了感激,但也有驕傲、自尊和敏感.
他微笑道:“你用不着感激我,換了任何一個人,也會救你的。
你應該感激老天,是他不想讓你死。
”
年輕人嘴唇蠕動着,似乎想說話,但秦涼制止了他:“你體質太虛了,先不要說話,喝點水,歇一歇,再稍稍吃點東西。
”
年輕人很聽話地照他說的做了。
秦涼搭起了帳篷,讓年輕人躺在裡面,吩咐他好好休息,然後就走開了。
秦涼跑了很遠的路,從一隊商人那裡買來了一匹駿馬和兩大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