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淡泊之所以能從一個仆人的兒子變成柳紅橋的徒弟,完全是因為柳紅橋的小女兒柳影兒。
對柳影兒來說,風淡泊就是個呵護她、疼愛她、逗她玩逗她笑的開心果兒似的大哥哥。
柳影兒自四歲開始記事起,就喜歡由這位大哥哥領着四處玩耍了。
無論吃飯、睡覺,還是玩,都得由他陪着才肯安靜。
風淡泊每天等她睡着之後,才回到自己住的小木屋裡,精疲力竭地倒頭就睡。
在影兒面前,風淡泊總是精神抖擻,高高興興的,好像他睡得很足,休息得很好。
因為他隻是一個仆人的兒子,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就算是累死,他也不會叫半點苦。
風淡泊從未想過要學武功,更别說拜柳紅橋為師了。
他隻想全心全意地順着二小姐的意思,讓二小姐開心。
然後他就可以平平安安地在山莊裡度日,接替已死去的父母的差使,當一個合格的仆人。
可柳影兒七歲開始習武時,卻非得要風淡泊教她,她才肯學。
柳紅橋設辦法,隻好順着嬌女的意思,先教風淡泊武功,再由風淡泊教她。
風淡泊雖然很高興能成為主人的“徒弟”,但也深知他這個“徒弟”在山莊中是個什麼樣的角色。
他知道柳紅橋滿心不願教自己。
可為了影兒,柳紅橋隻能成全風淡泊,他隻有這麼一個女兒了,影兒是他的全部希望。
影兒雖還有個嫡親的姐姐,可就跟有了個仇人沒什麼兩樣。
柳依依仇視任何人,尤其仇視男人,從七歲小男孩到七十歲老頭概莫能外。
在這個山莊裡,老父嚴厲,大姊瘋狂,使得柳影兒隻有一個最親近的人可信賴,可親愛,那個人當然就是風淡泊。
可風淡泊很謹慎,他從不說自己是莊主柳紅橋的徒弟,以至世人大都認為,柳紅橋沒有徒弟。
風淡泊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隻是一個仆人。
影兒無論如何,也會嫁人的,那時候他就隻能回到仆人住的房裡,幹仆人們該幹的事。
影兒漸漸長大了。
當她長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時,柳紅橋才暗暗後悔,自己不該對風淡泊太冷淡了。
女兒的心事,又怎能瞞過老父呢?
不知何時起,風淡泊感到師父看他時的目光,已漸漸變得慈和了,而柳依依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
終于有一天——風淡泊記得那天是影兒十四歲生日——
柳依依差手下的婢女把風淡泊喚到她房裡,叫他跪下,輕蔑地盯了他半晌,才冷笑着說了五個字,就把他趕了出去。
那五個字就是——“少碰我妹妹!”
風淡泊緘口不提這件事。
但從那天起,他就絕對不去“碰”影兒,也想盡一切辦法阻止影兒“碰”他。
其實他從未發昏到想真的“碰”柳影兒的地步。
他沒有這個膽量,也沒有這份癡心。
對他來說,影兒隻是他的主人,雖然這個主人是個嬌美可人的小妹妹,而且也從不把他當仆人,他也還是時常告誡自己要記住,不能去“碰”影兒,絕對不能。
自三年前師父允許他在江湖上走動後,他才漸漸有了自信。
師父并不吝惜金錢,所以風淡泊慢慢也敢花大錢了,而且也有大錢了。
但風淡泊的自信在回到山莊就會蕩然無存。
在萬柳山莊的任何人面前,他都感到擡不起頭。
現在他來到揚州,影兒居然也來了。
這裡離京城已有千裡之遙,沒有了師父和柳依依的眼睛,他該怎麼辦呢?
影兒瞪着他,面色漸漸變得蒼白了,她眼中的激情也已變成了怨恨:
“你怎麼不說話?”
風淡泊明顯感到了她聲音裡的冷漠,這反倒使他好受多了。
這幾年來,每當影兒用冷淡平緩、毫無生氣的聲音跟他說話時,他都會感到像松了綁一樣舒服。
他擡起眼睛,微笑着看看她,道:“師父知不知道你來了?”
柳影兒冷冷道:“不知道。
”
風淡泊又微笑一下,正色道:“那你還是趕緊回去的好,免得師父着急。
”
柳影兒冷笑一聲,惡狠狠地道:“你是不是想趕我走?”
風淡泊低下頭,低聲道。
“不敢。
”
柳影兒碎玉般的細牙咬緊了,風淡泊連忙後退了幾步,防她暴起打他耳光。
風淡泊最怕影兒打自己耳光。
因為那實在不能算是耳光,那隻不過是稍稍重一些的撫摸而已,影兒每次打他耳光時,總會咬嘴唇,滿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他等了半晌,也沒有等到耳光,卻等到了抽噎。
影兒在無聲地流淚。
一串串晶瑩的淚珠從她雪白的臉頰上滑過,滑到她顫抖的嘴角,滑到她尖尖的下額上,一滴一摘落下來,落在她胸前衣襟上,落在她握緊的拳頭上。
風淡泊傻眼了。
影兒以前也哭過,可那都不過是一個不懂事的嬌小姐才會有的哭泣,他一哄就好,可這次影兒的哭不一樣。
不一樣在哪裡?
風淡泊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這種哭沒法勸,沒法哄。
風淡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