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姆剛空出來的搖椅上坐下了。
我真不理解,他唯一的兒子正承受着被一把南部聯軍的老槍射殺的風險,而他竟可以冷血般地坐在這裡看報紙。
當然,傑姆和我作對時,我也恨不得殺了他。
可是說到底,他也是我唯一的哥哥。
阿蒂克斯好像意識不到這一點,或者意識到了也不在乎。
我為此而痛恨他,可是人惹禍後就容易疲勞:不久我便躲進他懷裡,讓他抱着我。
“你太大了,搖不動了。
”他說。
“你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
”我說,“他是為了維護你,可你卻讓他去送死。
”
阿蒂克斯把我的腦袋按在他下巴底下。
“現在還沒到擔心的時候。
”他說,“我從沒想到傑姆會為這事失去理智——原想着你會給我惹更多麻煩。
”
我說我根本看不出為什麼我們要保持理智,學校裡我認識的人裡,沒有一個人會為什麼事保持理智。
“斯庫特,”阿蒂克斯說,“等到夏天,你還要在很多更惡劣的事情上保持理智……我知道,這對你和傑姆很不公平,可是有時候我們必須妥善利用一些事件,在關鍵時刻,我們要引導自己向……噢,我現在隻能說,等你和傑姆長大後,也許你們會帶着同情和理解回顧這件事,也許會對我沒有讓你們失望而心懷感激。
這個案子,湯姆?魯賓遜的案子,它在某種程度上觸及了人的良心和道義的本質——斯庫特,如果我不去幫助這個人,我就再也不能上教堂去禮拜上帝了。
”
“阿蒂克斯,你肯定錯了……”
“怎麼講?”
“呃,大部分人好像都認為他們是對的,你是錯的……”
“他們當然有權利那樣認為,他們的觀點也有權利受到完全的尊重,”阿蒂克斯說,“但是在我能和别人過得去之前,我首先要和自己過得去。
有一種東西不能遵循從衆原則,那就是人的良心。
”
傑姆回來時,我還在阿蒂克斯的懷裡。
“兒子,怎麼樣?”阿蒂克斯說。
他把我放到地上,我偷偷對傑姆做了一番偵察。
他好像沒有缺胳膊少腿,不過臉上的表情卻很古怪。
也許她給他灌了一劑甘汞。
“我給她打掃幹淨了,說我很抱歉,其實我并不覺得有什麼;說我以後每個星期六都去那兒幹活,好讓它們重新長起來。
”
“如果你不覺得有什麼歉可抱,你就沒有必要說抱歉。
”阿蒂克斯說,“傑姆,她又老又病,你不能要求她為自己的言行負責。
當然,我甯願她把那些話說給我聽,也不要對着你們,不過我們不可能事事遂願。
”
傑姆盯着地毯上的一朵玫瑰圖案發呆。
“阿蒂克斯,”他說,“她想讓我給她念書。
”
“給她念書?”
“是的。
她想讓我每天下午放學後還有星期六都去,給她大聲念兩個小時。
阿蒂克斯,我一定得去嗎?”
“當然。
”
“可是她要我念一個月。
”
“那你就念一個月好了。
”
傑姆把大拇指輕輕放在那朵玫瑰圖案上,壓了下去。
終于,他說話了:“阿蒂克斯,在外邊人行道上還可以,可是房子裡——裡面又暗又吓人,天花闆上還有陰影什麼的……”
阿蒂克斯笑了。
“那正好投合你的想像力。
就假裝你是在拉德利家好了。
”
接下來的星期一下午,傑姆和我爬上高高的台階,進了杜博斯太太家,走在那條過廊上。
傑姆手裡抱着一本《艾凡赫》,腦子裡裝着各種深奧的知識,敲了敲左邊的第二個門。
“杜博斯太太?”他叫道。
傑茜打開木門,把紗門拔了插銷。
“是你嗎,傑姆?芬奇?”她說,“你把妹妹也帶來了。
我不知道……”
“傑茜,讓他們都進來。
”杜博斯太太說。
傑茜把我們放進來後,便去了廚房。
我們剛跨過門檻,迎面便撲來一股難聞的氣味。
那是一種我常常會在被雨侵蝕的老屋中聞到的氣味,裡面常常堆放着煤油燈、水舀子以及家裡還沒漂洗的床單、被罩什麼的。
它總是讓我感到害怕,覺得會發生什麼事,時刻處在警惕中。
在房間的一角有張銅床,床上躺着杜博斯太太。
我不知道是不是傑姆的所作所為把她氣倒了,一時間倒有些同情她。
她躺在一大堆被子下面,看上去似乎還友好。
她床邊有個大理石台面的盥洗台;上面放着一隻玻璃杯,裡面有隻調羹,台上還有一個紅色洗耳器,一盒脫脂棉,一隻支着三條小細腿的不鏽鋼鬧鐘。
“把你那個邋遢的小妹妹也帶來了,是不是?”這就是她的問候。
傑姆鎮靜地說:“我妹妹不邋遢,我也不怕你。
”不過我還是注意到他的膝蓋在發抖。
我以為她會大吵大鬧來一通,結果她卻說:“傑姆,你可以開始念了。
”
傑姆在一張藤墊椅上坐下來,打開了《艾凡赫》。
我拉了另一把椅子坐在他旁邊。
“靠過來一點,”杜博斯太太說,“到我床邊來。
”
我們把椅子向前挪了挪。
這是我離她最近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