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寬恕了一切。
列車相撞。
我們得救了!就在最後的一刻,正當你覺得已經回天無力的時候,正當你感到已經山窮水盡的時候……居然得救了! 這情形就好像你已經順着台階一步步登上了造福主那台令人畏懼的機器,或者就像你已經被沉甸甸的玻璃罩咔嚓一聲扣住了,而你正在貪戀地、今生最後一次地凝眸遙望藍天。
突然,你發現這隻是一場“夢”。
那太陽——它依然那麼粉紅,那麼快活;那牆壁——撫摸着涼絲絲的牆面,會讓你感到如此歡欣;那枕頭——躺進潔白枕頭的枕窩裡,真是其樂無窮…… 這些大緻就是我今天早晨讀《國家報》時的感受。
原來是一場噩夢,而今它已結束。
可是我,膽怯的我,不忠的我,竟然想到輕生自殺。
我現在真不好意思去讀我昨天寫的最後幾行文字。
不過,也無所謂,就随它去吧,還是讓它保留下來,用來紀念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這件事本來有可能發生,但已經不會發生了。
是的,不會發生了! 《國家報》頭版上有一篇文章赫然醒目: “盡情歡呼吧, “因為從今天起,你們已經完美無瑕!迄今為止,你們的産品——機器曾比你們完美。
“何以見得? “發電機的每一顆火花都是純而又純的理智火花,活塞的每一個沖程都是無懈可擊的三段論式。
難道你們頭腦中的理智不也是萬無一失的嗎? “吊車、沖床、水泵所包含的哲理,像規則的圓一樣,完整而清晰。
難道你們的哲理就不如它們的圓滿嗎? “機械的美,在于它的節律和鐘擺一樣,始終如一,精确無誤。
難道從小就受到泰羅制熏陶的你們,還沒有變得像鐘擺一樣精确嗎? “所不同的是: “各種機械都沒有幻想。
“你們是否曾見過,一個泵筒在工作時滿臉堆着一副毫無意義的、想入非非的微笑?你們是否曾聽說過吊車夜晚在規定的休息時間輾轉反側,長噓短歎? “沒有! “你們應該感到羞愧!護衛們在你們中間越來越頻繁地發現這種微笑和歎息。
你們應該感到無地自容,大一統國的曆史學家紛紛要求辭職,他們不願意記述這種不光彩的事。
“但這不是你們的過錯,因為你們都身患疾病。
這種病的名稱是: “幻想。
“幻想是蛀蟲,它會在你的額頭上蛀出一道道黑紋;幻想是狂熱症,它驅使你一直向更遠的地方跑去,盡管這個‘更遠的地方’的起點正是幸福的終點。
幻想是幸福路途上最後一道路障。
“盡情地歡呼吧:路障已經被炸毀。
“道路暢通了。
“國家科學最近發現:幻想的中樞不過是腦橋部位的一個小小的神經節。
隻消用X光燒灼法對這個神經節處理三次,就可以治愈你的幻想,并且是“一勞永逸! “你們現在已完美無瑕,你們可與機器媲美,通往百分之百幸福的大道已經打通。
你們大家,無論老少,趕快去接受這項偉大的手術。
請大家趕快去大課室,那裡正在施行偉大的手術。
偉大的手術萬歲!大一統國萬歲!造福主萬歲!” 如果這裡記載的一切,你們不是從我這本頗像古代怪誕小說的筆記中讀到的,如果你們也像我一樣,顫抖的雙手捧着這張還散發着油墨味的報紙,如果你們也像我一樣,知道這一切是千真萬确的現實,即使不是今天的現實,也是明天的現實,那麼你們的感受難道不是和我的感受一樣嗎?你們難道不是和我現在一樣,也感到頭暈目眩嗎?難道你們的後背和手臂就沒有麻酥酥、甜絲絲、涼冰冰的針刺感嗎?難道你們不覺得自己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巨人、宇宙大神
聽筒裡傳出微弱的嗡嗡聲,她在思量着什麼……“我今天務必得見到您。
是的,16點以後在我這兒。
務必得見面。
” 她多可愛!她太可愛了!“務必得見面”……我覺得我在微笑,而且欲罷不能,我就帶着這副笑容,像頭頂上高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