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習班結束不久,《向導》發表在《兵團戰士報》上,雖僅三千餘字,卻也占了一版。
珍惜樹木之内容,與政治無涉。
那時老崔已從别人口中了解到我的家境。
他居然寫信問我家的住址,信中說他經常到哈爾濱開會,可代我探望我老母親。
我因我家太不成個樣子,本不願告訴他,猶豫再三,還是回信告訴了。
而他,每到哈爾濱開會、辦事,但凡時間允許,必會到我家去,總不空手。
當年五六元錢能買到的無非蛋糕、餅幹、罐頭。
但當年的中國人在單位随婚禮的份子錢,五六元錢也是很拿得出手的了!
我心大為不安,去信表達之。
而他的回信中,有幾行字令我沉思良久。
用今天的時髦說法是——受到了震撼。
那幾行字是:“我所滿腔熱忱來做的事,不但是要為兵團培育文學種子,還有更大的心願,便是為中國的将來在兵團保留一批文學種子。
也許你們中有人以後會成為作家的,我老崔此生有緣為你們竭誠服務,盡量愛護你們,我認為是我的榮幸,簡直也可以說是我的幸福……”
第一次有人将我以後的人生同“作家”二字聯系在了一起,盡管隻不過“也許”性地聯系在一起,令我感動得熱淚盈眶。
那時,我母親和我留城的弟弟妹妹,已經将老崔視為一個親人了,正如将林予視為親人。
他倆還在我家見到過,亦随之建立了良好關系。
我離開團報道組成為木材加工廠擡木工後,患了肝炎卻不自知,每覺擡大木時腳下打晃,意志極為消沉,給老崔寫信表示,打算離開兵團幹脆回山東老家插隊算了。
他回了一封電報,電文是——萬萬不可,給我時間,容我想辦法。
以後三四個月再無來信,我一度以為他的電報隻不過是敷衍。
忽一日團政治部的電話打到連部,要我去會客。
我到後,見老崔坐在政治部副主任辦公室裡,居然穿一身領章帽徽的軍裝!
老崔說:“剛才我表明态度了,你們團如果并不愛護你,我要将你調走。
”
政治部副主任說:“我也表明态度了,一定盡量關照你。
你有什麼要求,以後可以直接向我提出。
”
他來去匆匆,當日便走。
我送他到長途車站時,他說:“專為你來到一團的。
”
我問:“也是專為我借了一套軍裝?”
他說:“否則,我一名幹事,誰把我當回事呢?”
相視依依不舍之際,他又說:“你如果真想調到别的團,決定了就寫信告訴我。
”
我明白那是他的最大能力了。
木材加工廠的男知青們都挺高看我,在哪裡還不一樣呢?我珍惜他們對我的厚愛,反而又安心了。
我上大學後,老崔之喜悅過我,在寫給我的信中,諄諄告誡,囑我要學會政治方面的自我保護。
并作詞一首,題曰——“欣聞曉聲錄取于複旦,夜不能寐”。
又忽一日,他出現在我面前。
擁抱都屬情不自禁。
我問:“該不會是為我來到上海的吧?”
他說:“還真是因為想念你了,出差理由那是好編的。
”
他的上海之行果無正事,卻極其關心我的個人問題,非要我認識一位同是兵團的女知青,在上海外國語學院讀英語,極言對方品貌俱佳,畢業後是要定向分配到外交部的。
我拗他不過,與他同去了一次外國語學院,對方果如其言。
但我無心談情說愛,更不敢高攀,自行地止于“一”了。
我分配到北京電影制片廠後,他也借出差之便到北影看我,偏不住北影招待所,而要睡我設在辦公室的床。
白天他忙他的,我忙我的。
晚上每在我家吃飯,那時我老母親住在我那兒,一見到他就親熱地拉着他的手直呼“長勇”,與他聊起來沒夠——竟也使他很享受。
我陪他在辦公室聊天時曾說:“我相信自己會成為好編輯的。
”
他卻說:“你還是要寫啊,不該僅僅成為好編輯吧?”
希冀之情,溢于言表。
那時,我除了《兵團戰報》發的《向導》,尚再沒寫過什麼。
他的話竟使我如芒在背。
兵團已經取消;絕大多數知青陸續返城;當年的文藝處翻過了曆史一頁;老崔成了農場總局的教育處副處長。
他躊躇滿志,像當年口必言文藝那般口必言教育。
然而我還是看出來了,他内心深處存在着巨大的孤寂和失落,盡管時刻在我面前加以掩飾。
我勸慰他:由幹事而副處長了,終究是值得高興的事。
他卻說:當幹事時隻知幹事,幹得愉快。
而一成為副處長,忽然覺得身在官場了,不适應,不愉快也多了……
我問:有什麼不适應的呢?
他苦笑道:你不懂的,不跟你聊那些。
……
幾年後,我由編輯而兼是作家了,卻傳來他下海經商的消息。
實際上,農場總局的人曾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