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的某一天,他竟回到了她的家裡,并帶回了她的丈夫。
那年輕人頭發很長,臉上長出了胡子,衣衫不整,還蒙塵吸土的。
他避開她的丈夫,抱歉地對她說,按照她給他的地址沒找到她的丈夫。
他不死心,錢花光了,一邊打工一邊繼續找,找了幾個省才終于找到她的丈夫。
她的丈夫不肯跟他回來,他打了她丈夫兩次,把他打怕了,他才不得不跟回來的……
她聽了,一時竟不知對他說什麼好。
他當天晚上就又離開了她的家。
沒告别,沒留言,悄悄走的。
然而他替她找回來的是什麼樣的丈夫啊!丈夫起先在城市裡學會了修理摩托,之後又學會了簡單的汽車檢修,掙了點錢;與人合夥開了個車輛修理鋪。
生意漸佳,錢包鼓了,就吃喝嫖賭起來。
于是又把錢揮霍光了,把生意也斷送了。
乞讨過,騙過,搶過,被勞教過,卻惡習難改。
他本是沒臉回家鄉面對村人面對妻子女兒的,既然回來了,就收了劣心安居樂業吧?可他已經變成另類人了,不可救藥,某夜偷了家中所有現鈔,又溜了……
幾天後,那做妻的女人将女兒安排在一所學校裡寄讀,也離開村子到城市裡去了。
她的目的極為明确——尋找男人。
不過,不是尋找是她丈夫的那個男人。
尋找一個四處漂泊的打工者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她卻發誓一定要找到。
她找到了。
兩年後。
在他的家鄉。
他已是丈夫了,而且剛剛做了父親。
她撒謊說不是去找他的,而是出遠門路過他的家鄉,一時心血來潮,想見他一面。
他知道她撒謊。
因為他父母告訴過他,在他漂泊在外的日子,曾是他女東家的那個女人來找過他……但他當時已将後來是他妻子的姑娘帶回了家鄉……他留她住幾天。
她自然不會住下的,連杯茶水也沒喝完就走了……尋找他的兩年裡她變老了三四歲。
回到村裡後又變老了三四歲,而且變得性情乖張,難以相處了……“才三十六歲,看上去像四十六歲似的。
而且變成個手不離煙的女人了!還經常喝酒,每喝必醉……”朋友這麼結束了叙述。
而我,連續幾天裡,每每思索不止。
最終,我悟到了這麼一點——每個人的一生,難免會犯許多種錯誤。
而有些錯誤,無論對于自己的人生還是他人的人生,往往是無法糾正的。
此類錯誤似乎具有顯明的宿命的特征。
因而常被索性用“注定”兩個字加以解釋。
其實不然,正是此類似乎無法糾正的錯誤,最多地包含着理性的誤區。
理性強的人并不都是“好人”。
俗言的“好人”,卻通常都是自設理性樊籬較多的人。
“好人”大抵奉行維名立品的人生原則。
但是,當“好人”的理性和“好人”的人性相沖突時,“好人”們又是多麼可能犯難以糾正的錯誤啊!
孩子和雁
在北方廣袤的大地上,三月像毛頭毛腳的小夥子,行色匆匆地奔過去了。
幾乎沒帶走任何東西,也幾乎沒留下明顯的足迹。
北方的三月總是這樣,仿佛是為躲避某種糾纏而來,仿佛是為擺脫被牽挂的情愫而去,仿佛故意不給人留下印象。
這使人聯想到徐志摩的詩句“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北方的三月,天空上一向沒有幹淨的雲彩;北方的三月,“衣袖”一揮,西南風逐着西北風。
然而大地還是一派融冰殘雪處處覆蓋的肅殺景象……
現在,四月翩跹而至了。
與三月比起來,四月像一位低調處世的長姐。
其實,北方的四月隻不過是溫情内斂的呀。
她把她對大地那份内斂而又莊重的溫情,預先儲存在她所擁有的每一個日子裡。
當她的腳步似乎漫不經心地徜徉在北方的大地上,北方的大地就一處處蘇醒了。
大地嗅着她春意微微的氣息,開始了它悄悄的一天比一天生機盎然的變化。
天空上仿佛陳舊了整整一年的、三月不愛搭理的、吸灰棉團似的雲彩,被四月的風一片一片地撫走了,也不知撫到哪裡去了。
四月吹送來了嶄新的幹淨的雲彩。
那可能是四月從南方吹送來的雲彩,白而且蓬軟。
又仿佛剛在南方清澈的泉水裡洗過,連擰都不曾擰一下就那麼松松散散地晾在北方的天空上了。
除了山的背陽面,别處的雪都已經化盡了。
涼沁沁亮汩汩的雪水,一汪汪地滲到泥土中去了。
河流徹底地解凍了。
小草從泥土中鑽出來了。
柳枝由脆變柔了。
樹梢變綠了。
還有,一隊一隊的雁,朝飛夕栖,也在四月裡不倦地從南方飛回北方來了……
在北方的這一處大地上有一條河,每年的春季都在它折了一個直角彎的地方溢出河床,漫向兩岸的草野。
于是那河的兩岸,在四月裡形成了近乎水鄉澤國的一景。
那兒是北歸的雁群喜歡落宿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