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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食道經不起如此這般的刺激,“哇”的一聲噴吐了一口。
畢竟是一個顧全體統的民族——他的一位同胞,說時遲,那時快,搶上一步,雙手撩起西服前襟,單膝跪地,機智地将他所吐的污穢兜住了。
這一位機智勇敢的搶救大和民族體統的文明禮貌之士,未免聰明過了頭——他要兜住的東西倒是被他兜住了,但是他的西服卻沒法兒脫下來。
不要說他自己沒法兒脫下來,别人也是沒法兒替他脫下來的。
而且,他一動不敢動。
隻能那麼老老實實地雙手撩着西服前襟,單膝跪地的份兒。
一副向誰請罪,不獲恕免,永遠長跪不起的模樣。
幾位日本人便亂了方寸。
先将吐的那一位扶坐在椅子上,撫胸捶背,愛憐了一陣子,又圍着跪的那一位轉,面面相觑,頓足搓掌,不知究竟該拿他們的這一位值得稱贊值得學習的同胞怎麼辦才好。
包括市長在内的中國人,面對此情此景,看着也怪着急的。
不光替他們日本人着急,也替自己着急。
客人有難,主人總不能袖手旁觀啊!大家七言八語,獻計獻策,盡是些不是辦法的辦法。
跪着的那位,微微颔首,也不瞧旁人,也不吭聲,仍然一動不敢動,仿佛可動也甯可不動。
他這麼樣一來,倒使替他着急的全體日本人和中國人,都不禁覺得,他那種單膝跪地長跪不起的姿态,跪出了幾分可歌可泣的悲壯。
倒是侍酒小姐的聰明,比起因奮不顧身搶救大和民族體統而表現的文明武士道精神,更加實際些。
她不知從哪兒翻出了一把尖刀,握着就朝請誰恕罪似的日本人走了過來。
他的同胞們大惑不解,甚至可能想到了可怕的方面。
一個急忙上前攔擋,一個趕緊拉開空手道架勢護住跪着的,一個對婀娜的中國小姐理直氣壯振振有詞地解釋什麼,那意思大概是——半點兒也沒吐在地上,不是都兜住了嘛!
小姐嫣然一笑,表示并無歹意惡念,輕輕拖開攔擋她的日本人,趨向“請罪”的那一個身後,将尖刀從他的後衣領斜插衣内,就割衣領。
幾下割開,置了刀,但聽刺啦一聲,雙手把件好端端的上等料子的西服從後襟撕為兩片。
撕開那種料子,是很需要把勁兒的。
接着,她挺巧妙的,由前邊,将兩片西服從“請罪”的日本人身上褪了下來,卷成一團……
單膝跪地的日本人這才得以站立起來。
他雙腿一并,向侍酒小姐深深一躬,用生硬的中國話說:“謝謝,謝謝!”
市長帶頭鼓掌,暗中對侍酒小姐一翹大拇指。
她又是嫣然一笑,拎着卷成一團的西服走出去了。
日本人也鼓起掌來。
不過,不是為侍酒小姐的聰明,而是為他們那一位同胞之奮不顧身的精神。
吐過的那一位,一吐之後,酒力大除,清醒多了,不停地向同胞鞠躬,叽裡咕噜說了一通日本話大概是慚愧之至的意思。
一段插曲總算過去,衆神歸位。
壞事變成好事,氛圍居然比先前友好了。
别的日本人,也就無心再對另一瓶酒的真僞加以鑒定了。
但是他們也并不想善罷甘休,都對中國人中的“酒聖”說:“請!請!請!……”大概是他們會說的唯一一句中國話。
市長又對馬國祥耳語:“他們日本人從來是不白吃虧的,而且從來不肯輕易服輸。
我看你也别多喝了,較量個平手就得了。
别讓他們感到太尴尬,下不了台。
那麼治他們也不夠友好是不是?畢竟人家不是專門來挑釁的,是來做生意的。
”
其實,不必市長這麼要求,馬國祥心中也已開始這麼想了。
在幾位日本人的密切注視之下,他一口氣兒又一瓶,兩口氣兒吸盡了兩瓶茅台。
白喝了那三瓶國酒。
對他來說,酒如同水。
好酒次酒劣酒,都如同水。
多少有點兒辣罷了。
吸盡了三瓶國酒之後他不由得想,二百四十元,就這麼被我三口氣兒吸進肚子裡去了,對我這個天生酒精免疫的人雖然沒什麼損害,可一點兒益處也沒有哇!一泡尿一撒,等于倒小便池了。
這國家的錢,都是老百姓的血汗,我這個角色,究竟倒算是個什麼角色呢……
他有些鄙薄起自己來。
既然是角色,戲沒完,就得繼續演下去。
他朝日本人連連擺手說:“醉了,醉了,讓諸位見笑了!”
幾位日本人,又一次大鼓其掌。
内心之欽佩,溢于言表。
市長不失時機地吩咐服務員:“放一盤音樂,放一盤音樂!”
于是,生猛男人們嗓音粗壯的歌喉又一次響起:
喝了咱的酒
一人敢走青刹口
喝了咱的酒
見了皇帝不磕頭
……
市長大聲說:“别放這個啦!換一盤别的吧!這兒又沒有皇帝,咱們反複聽那種豪言壯語幹什麼?有沒有《友誼頌》?有!好哇!放《友誼頌》!完了再放《拉網小調》!”
于是在“讓我們做個朋友”的歌聲中,賓主雙方各個,紛紛晃着身子,頓時陶醉“友誼”之中……
一曲“友誼”結束,“嘿喲瑟喲瑟依那呀啦喲瑟”之歌聲繼起。
幾位日本人,一邊拍手,一邊跟着唱。
于是小姐端上解酒解暈的水果。
優待證,一直在馬國祥衣袋裡揣着。
他原本打算幾位日本人爛醉如泥之時,當着他們的面,撕給他們看。
如果沒有剛才那段插曲,這麼個結果是鐵定了的。
瞧着幾位意想不到地變得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