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媽的别那麼瞧着我!你當我會像你一樣哇哇大哭呀?老子好幾年前就忘了怎麼哭啦!”
他嘟哝着說,跨到窗前,繼續向外觀察。
忽然他有了什麼想法,轉身四處巡視。
“頭盔呢?你剛才一通亂扔,把我的頭盔扔哪兒去了?”
婉兒爬到床底下,找到騎摩托的人們戴的那一種頭盔,從床底下伸出雙手遞給他。
他迅速将它戴在頭上,放下面罩。
接着又套上了騎摩托的人們嚴冬季節才用的長及肘部的皮手套。
許多鷗鳥回歸到這小小木闆房的棚蓋上。
死在棚蓋上的它們的同類,激起了它們更大的複仇意識。
它們以十倍于先前的執拗企圖盡快将棚蓋啄塌。
可以望見的它們的尖喙,皆沾染着血。
它們的眼睛裡,皆投射着一股殺人狂才有的歹毒和殘忍。
那麼小的它們的一雙雙眼睛,竟能傳達出那麼多那麼大的憎恨,簡直是不可思議的。
更有一些鷗鳥,以奮不顧身的、同仇敵忾的、決一死戰的、不成功便成仁的兇猛無比的氣概,一隻接一隻從高處俯沖下來,撞向這小木闆房的窗子和四面闆壁。
它被它們撞得發出擊鼓般的響聲,一陣緊密過一陣。
然而對于它們來說,它畢竟不是積木搭的兒童玩具。
它用鋁合金的骨架固定得很牢,以它們的頭和它們的沖力撞倒它是不可能的。
趴在床底下的婉兒雙手捂上了耳朵。
那一陣陣撞擊聲使她渾身一陣陣發抖。
她仿佛覺得這小小的木闆房已經開始動搖了。
她閉上眼睛默默向上帝求救。
絕望了的人總是如此。
對上帝不虔誠也變得虔誠了。
她暗想除了上帝寬恕于她并親自來救她的話,她必死無疑了……
窗子的玻璃被撞碎。
一隻鷗鳥插在利刃般的碎玻璃上,被另外的一隻一撞,掉進房子裡來,腸子卻挂在玻璃上,使它懸吊着,晃來晃去。
而第二隻鷗鳥重蹈覆轍,也将自己插在了玻璃上……
幸虧窗子小,否則它們會一隻接一隻沖撞而入。
“你老老實實趴在床底下!”
他大聲說,完全是命令的口氣。
說罷,便去推門。
“你哪兒去?”
“我出去!”
“你!……把我撇在這兒不管不顧了麼?”
婉兒從床底下往外爬。
“求求你,别把我撇在這兒!”
她爬到他跟前,抱住他一條腿不放,仰臉哀求他。
恐懼早已使她徹底喪失了自尊和羞恥感……
第二隻鷗鳥又被它的同類撞進房子裡。
阻擋它們的犬牙交錯的碎玻璃全被撞落了。
于是有幾隻俯沖而入。
那情形就如同戰鬥機鑽過隧道。
如果它們并不瘋狂地進攻人的話,它們的飛行技巧必會博得人歎為觀止的欣賞和喝彩。
但它們的确是難以解釋的兇猛得瘋狂了的東西。
它們一旦沖入進來,便向他和她展開了迅速的攻擊。
婉兒放開他的腿,慌忙又爬到床底下去了。
他揮舞着一條手臂,抵禦着它們的進攻,同時推翻桌子,用桌子堵住窗口。
向他進攻的鷗鳥,被他一隻隻抓住,一隻隻扯着兩爪撕成兩片,摔在地上。
這小木房裡一時消停了。
棚蓋的一角卻已塌下,鷗鳥們發出一陣歡呼般的噪叫。
他又開始推門。
推不開。
以肩撞,連撞三五下,才開一些。
于是他側身勉強擠出去。
他的修車鋪子四周,撞死的鷗鳥一隻壓一隻一層壓一層。
似乎若撞不倒,它們将用它們的屍體埋了這小木闆房。
婉兒渾身發抖地貓在床底下,龜縮于一角,屏息斂氣,如已挨過了一個世紀。
終于她又聽到哐當一響,房門倒下了。
同時她聽到他的喊叫:“你出來!快!快!”
婉兒戰戰兢兢地爬出,見他弄回一個垃圾筒。
也不知他是怎麼弄回的。
他的衣服已不像衣服,像一些貼在身上的破布片兒。
他遍體傷痕,血迹斑斑,樣子十分可怕。
倘沒有那頂頭盔,不難想象,他不可能弄回一個垃圾筒,自己也休想回來。
不待婉兒說一句話,他打開垃圾筒的鐵蓋,将她拎抱起來,塞入其中……
筒蓋一落,婉兒完全陷入了黑暗。
“你怎麼辦?!”
沒聽到他回答。
卻聽到了鷗鳥們的叫聲。
顯然它們已經占領了這小木闆房子。
她一陣難過,斷定他已死。
她的“護身筒”倒了,随即滾動,越滾越快。
她不知它何以會滾動。
也無法判斷将被滾動到什麼地方去,她的頭被滾暈了。
隻有聽天由命的份兒。
終于它停止了滾動。
蓋也打開了。
她被他拖出——原來她已被滾到了一處下水道口。
她望見那小木闆房大火熊熊。
而它的棚蓋,竟被無數鷗鳥的爪子攫住,帶上了天空!
“你活着!你還活着!”
當下水道的鐵蓋在他們頭頂落嚴,她捧住他的頭狂吻不止。
然而她不過是吻在頭盔的面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