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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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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陌生人的陌生的語調在電話裡問他“打算如何”之類!不管是威脅的口吻還是試探的口吻抑或關懷的友好的點撥的暗示的口吻! 電話響個不停。

     他又看看妻子,唯恐她被電話吵醒,隻好将話筒抓起來放到一旁。

     電話繼續微響,過了好一會兒,終于安靜下來。

     然而它剛剛安靜,走廊裡的電話接着響了。

     他執拗地任它響。

     “爸爸,爸爸!您的電話!找您有急事!這都幾點了,這麼不尋常的日子裡,您還睡懶覺?别忘了您是一市之長,不像話呀!” 女兒接了電話,在走廊裡大聲譴責他,并且重重地拍了幾下卧室的門。

     他不得不穿上睡衣去接電話。

     女兒似乎起得挺早,一副精神煥發的樣子,正在以陽台欄杆為扶手,做健美操。

    她下腰之際順勢瞧了他一眼,目光中帶有譏笑的意味兒。

    仿佛說——别難為情,我知道您為什麼起得這麼晚!今天并非節假日,希望您能顧忌點兒家庭影響。

     “喂……” “聽到你女兒剛才說的話了麼?” “你是……噢……你是劉……哇……” “十分感謝你想起了我的姓!但還想不起我的名字是不是?那就叫我‘劉’吧!聽着,你今天應該首先到市立第二醫院去。

    那裡有十幾名被燒傷的人……” “燒傷?昨夜失火了?” “就算是失火吧!機場的飛機全部報銷了!不必我多說你也應該明白,飛機當然不會自己起火。

    但是你一定要接受我的忠告——還是看成失火的好!你到醫院是去慰問被燒傷的人,而不是去審問縱火者……” “我接受你的忠告。

    審問縱火者不是我的事,而是司法部門的事。

    ” 他在心裡罵了一句他媽的,同時想——他前腳離開醫院,也許司法部門後腳就會趕到,不知那些被燒傷的人會作何感想?有時紅臉會比白臉顯得既虛僞又卑鄙。

    但他還是更願意扮演紅臉的角色。

    如果他隻能在紅臉和白臉之間選擇的話。

     “我是否需要帶上幾束鮮花?” 盡管佯裝不恥下問的咨詢的口吻,卻連自己聽來,語調也是惡狠狠的。

     “你能買得到的話,帶上幾束當然更好啦。

    ”對方反唇相譏,随後又說,“你應通知司法部門,對機場的失火事件,不得進行任何方式的追究!” 分明已不是忠告,而是警告了。

     “連你也開始威脅我了麼?” “随你怎麼理解!另外,公安局夜裡從機場逮捕了一百餘人……” “為什麼逮捕那麼多人?這不等于火上澆油麼!” 他打斷對方的話,嚷叫起來。

     “對,我的市長同志!這當然等于火上澆油!不過說逮捕也不客觀。

    昨夜聚集到機場的兩千多人從電視中聽了你的《告市民書》,有人當場放火燒毀飛機,在飛機已被燒毀之後,機場工作人員将他們捆綁起來,并且關入機場地下室。

    公安局接到電話趕去将他們轉移到了臨時監獄性質的地方。

    目前公衆的理性好比遊戲場上的碰碰車。

    這一種遊戲是以完全沒有規則為唯一規則的……” “我明白了!” “你明不明白我的話并不重要。

    我希望你能明白你自己應該怎樣做。

    ” “我明白的正是這一點。

    ” “那麼我也應該很知趣地挂上電話了吧?” “喂喂,劉……告訴我,我想見到你的時候,或者更坦白一點兒說,我迫切需要你的時候,去哪找你?” “……” “喂喂!謝謝你還在聽着,快告訴我!……小芸!替我拿筆和紙來!” “你迫切需要我的時候,不必找我,我自會出現在你面前。

    ” “喂喂!劉……” 對方已将電話挂斷了。

     女兒沒聽到他的吩咐,正在陽台上練倒立。

     他獨自發了一會兒愣,然後匆忙地撥起電話來。

     “喂,我是市長,請你們局長接電話!……喬局長,認真聽着——我要求你立刻将被你們從機場……轉移去的一百餘人全部釋放!對,對,我知道,我當然知道是他們燒了飛機!現在不是我聽你給我上法制常識課的時候。

    如果你不同意,我罷免你!我将要求警備部隊方面接管公安局!就這樣吧!” 重重地放下電話,他又發了一會兒愣。

    雖然他在和公安局長通話時,明智地避免說出“逮捕”或“關押”之類敏感的詞語,而試圖用從秃頂那兒學來的“轉移”二字抹去事件的嚴峻色彩,但公安局長對事件的态度和看法,卻十分固執。

    對方認為秩序已經在逐漸恢複,因而一切方面的機能也應更迅速地恢複,而不是放棄。

     放棄?媽的! 他又在心裡暗罵一句。

    他倒是極想放棄。

    可是他能放棄得了麼?對方以為他在放棄。

    而他明明是在行使!在他和對方剛才的通話過程中,明明他是矛,對方才是盾。

    對方卻以為自己是矛,他是意在抵擋矛鋒所向的盾。

    不過,站在對方的角度稍一思忖,他也确實是盾,抵擋的确實是對方握在手中準備全力一刺的矛。

    而他的盾同時又是矛,橫斜裡既抵擋着對方的矛,亦不容對方抵擋地盛氣淩人地刺向了對方。

    也難怪對方的話語中含有抗議的成分…… 他有些後悔自己剛才過于簡單化,不夠冷靜,沒有把利害關系耐心地講清楚。

    但他自己本來就半清楚不清楚的!而且他通話時忽覺心跳過速,頭疼欲裂。

    撐着擺放電話的小桌的桌角,才堅持說完。

     這會兒,他不僅是在發愣,也是在發暈。

     “爸爸,爸爸!” 女兒叫他。

     他邁着蹒跚的步子,緩慢地走到陽台上。

    他覺得胸口異常憋悶,嘴像離開水的魚一樣大張着。

    即使女兒不叫他,他也想趕快到陽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一陣室外的新鮮空氣…… 感謝上帝!一夜之間,城市昨天被污染得令人極難忍受的空氣,似乎過濾了一遍,變得那麼的清新沁爽!出乎意料的清新沁爽! “爸爸你看!” 正在練倒立的女兒,一張因充血漲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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