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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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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問你爸問你丈夫!你也太自私了!” 一個女人冷言冷語譴責小紅。

     “你們!你們!”小紅擡起一隻手臂,直指着女人們,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我恨你們!我恨你們這些女人!當那些男人糟蹋她的時候,你們幹什麼來着?那麼多女人!那麼多女人啊!你們竟不保護自己的一個姐妹,讓她就在離你們不遠的地方,甚至就在你們附近,被一個又一個男人糟蹋個夠!連我都幾次聽到了她的求救聲,難道你們就沒聽到過?不錯,你們說對了,因為我肚子裡有一個孩子,我自私。

    我不敢去救她!但我還跪在地上求過那些畜生饒了她呢!而你們呢?你們無動于衷!你們此刻倒來表現你們的善良和同情了!你們豬狗不如!” 小紅越說越激憤,破口大罵。

    直罵得女人們一個個啞口無言,面紅耳赤,紛紛低下頭去,顯出無地自容的樣子。

     婉兒卻在傻笑。

     兩名水兵聽不下去,默默擡起擔架便走。

     小紅在擔架上大罵不休…… 突然,海面傳來嘈雜聲: “下去一個!下去一個!再不下去一個,這船要沉了呀!” “嗨,那個胖子,你他媽的下去!” “老子不會遊泳,你他媽的怎麼不下去!” “你會不會遊泳我不管!反正你最胖!你下去,頂瘦人下去兩個!” “放你媽的屁!” “他最胖,他下去,船就不會沉啦!他不主動發揚風格,咱們就隻有動手把他扔下去啦!” “對!把這胖子扔下去!扔下去!” “救命!救命呀!我真不會……救……” 人們都擁向船舷,憑欄張望。

    連那幾個以守護婉兒為己任的女人,也撇下了婉兒不管不顧。

     “下去一個人!下去一個人呀!下去一個人,船就不會沉了呀!” 婉兒在甲闆上奔跑喊叫。

    大概她以為會沉的是軍艦。

    海裡,一個胖男人的生死一時吸引了艦上所有人們的注意力。

    沒誰特别理會一個瘋子。

     人們全集中到甲闆一側了。

     婉兒奔跑到另一側,見周圍寂寂無人,她站住了。

    她仰頭望望天空,一步步走向舷欄。

    她俯下身望着艦駛造成的雪白的浪花,笑了。

     她又仰頭望望天空。

     随後她以優美的姿勢頭朝下翻過了舷欄。

     她掉進海裡時激起的浪花很小很小。

     大概那一瞬間她的精神是清醒的? 大概她以為她那樣做了,軍艦便不會沉沒? 這是永遠沒人知道的了…… 軍艦盡其所能救起一切能夠救起的男人、女人、老人和孩子,拉響了幾聲汽笛,算是與浮城告别,返航了。

     浮城載着專執一念留在上面的人,繼續漂流。

     它竟不可思議地在全世界的關注之下失蹤了。

    全世界的新聞機器都被它的失蹤刺激得亢奮不已,莫衷一是,衆說紛纭。

    它可不是一架飛機或一艘輪船,而曾是一座城市啊!何況它并未漂經百慕大…… 然而浮城上的人們卻不知道,更确切地說是不明白自己和他們腳下的一塊陸地失蹤了。

    正如誰都難以明白自己成了一個失蹤者…… 某一天早晨他們望見了自由女神高舉着火炬的雕像! 他們的激動非文字所能描述! 他們狂歡。

    他們歌唱。

    他們哭泣……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美國,美國! 紐約,紐約! 曆經劫難的中國兄弟們來了! 那自由女神似乎便在浮城的前方,望去相距很近,又似乎永遠難以更接近…… 當陽光普照大海的時候,自由女神不見了。

    紐約的輪廓不見了。

     那不過是海市蜃樓…… 幾天後,海市蜃樓再一次出現。

    不過不是紐約,而是中國海岸的景觀。

    一面五星紅旗,仿佛飄揚在雲端。

    隻見旗幟,不見旗杆。

     于是浮城上的一些中國人,将另一些中國人捆綁了起來。

    如同嘩變過的軍隊的士兵,将長官們捆綁起來一樣。

    為了洗清或減輕自身的罪名,争取寬大處理。

     于是組成了臨時“黨支部”、“揭發領導小組”,甚至,召開了批鬥會。

    于是有人被揪出示衆,有人檢舉别人,有人投案自首,有人表示忏悔,有人迫不及待地與别人劃清界限,有人痛心疾首地不擇手段地證明自己不過僅僅是盲從者,而又有人言之鑿鑿地指出他們不是盲從者,自己才是真正的盲從者…… 仿佛飄揚在雲端裡的五星紅旗,也如同他們一度望見過的自由女神像一樣,似乎就在浮城的前方,望去相距很近,又似乎永遠難以更接近…… 那也不過是海市蜃樓…… 當這一虛幻景觀也消失了,浮城崩潰于大洋之上,頃刻化為烏有。

     那一天夜裡美國總統布什睡得十分安穩——一座中國城市漂向美國,這并不比海灣戰争使他更明白該怎麼辦。

    連日來他因此而寝食不安。

    現在他終于放心了。

     美國也終于放心了! 布什在夢裡說——上帝保佑美國,他媽的中國人…… 一九九一年十一月二十日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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