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波濤,沖擊着狹長的海灘,濺起陣陣像肥皂泡似的白沫。
再遠處是泛着浪花的海面,但沒有大浪,綠色幾乎變成了近乎淡紫的藍色,随風奔湧着的層層浪花時隐時現。
天空也同樣千姿百态:婀娜多姿的白雲自由自在地飄蕩;蔚藍色的海面上空金光萬道,海鷗在空中盤旋,時而俯沖,時而展翅翺翔,像是在探測空氣的渦流而調整自己的飛行高度似的。
我一邊飽覽着這海上美景,一邊驅車前進;當賴因戈爾德聽到我說他是把《奧德賽》完全解釋成了家庭轶事的時候,露出了驚愕而又生氣的目光,這讓我感到有點兒後悔。
然而,我又突然想到自己也不無道理:在那明亮燦爛的天空下,在那色彩斑斓的大海邊,沿着那荒寂的海灘行駛,使人不難想象奧德修斯是如何駕着黑色的船隻乘風破浪地行駛在地中海上,奔向當時尚未開發的鮮為人知的土地的。
荷馬描述的也許正是這樣碧波蕩漾的大海,這樣遼闊的天空,這樣綿延的海岸,他筆下的人物就接近這大自然的天性,具有那古樸而又可親的禀性和氣質。
這就是《奧德賽》之魂,而不是别的。
可現在賴因戈爾德卻想把這樣一個五彩缤紛、明亮燦爛、風和日麗、充滿生氣的大自然,理解成反映隐晦的内心世界的、沒有色彩、沒有形狀、沒有陽光和空氣的僵死的東西:奧德修斯的潛意識。
這樣一來,《奧德賽》就不再是人類充滿幻想的童年時代所想象的發掘地中海的曆險故事,卻成了一個沉溺在狂熱的矛盾心理中而不能自拔的現代人的悲劇了。
想到這裡,我心裡尋思,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遇上編寫這樣的電影劇本是最倒黴的了:一般來說,拍攝電影本來就有把根本不必修改的東西改得更糟糕的傾向,可現在倒好,還得在《奧德賽》這麼一部灑脫自如而又内容充實的藝術作品中,生硬而又抽象地塞進憂郁而又陰暗的心理分析的成分。
此時,我們就在距離大海很近的地方行駛着;大路那邊是綠色的蔓生植物,那是一片像是插在沙地上的枝葉茂盛的葡萄藤,狹長的海灘上布滿黑色的廢渣,被浪花激起的泡沫不時沖刷着海灘。
我猛地刹住了車,冷冷地說道:“我得活動活動腿腳……”
我們下了車,我立刻穿過一片葡萄藤,朝通向海邊的一條小路走去。
我對賴因戈爾德解釋說:“我在家裡已關了足足八個月了,從去年夏天以來我沒見到過大海,我們到海邊去待一會兒。
”
他默默地跟着我:也許他還在生氣,沖我闆着臉。
一條不足五十米的羊腸小路曲曲彎彎地穿過葡萄園,随後就消失在海濱的沙灘上。
現在耳邊聽到的不是機械而又單調的汽車馬達聲,而是令人神往的洶湧澎湃、浪花四濺的海濤的咆哮聲。
我在光燦燦、濕漉漉的海灘上漫步,随着浪頭的推進和後退而時退時進。
最後,我停住了腳步,一動不動地久久站在一個沙丘上,目光望着地平線。
我意識到自己得罪了賴因戈爾德,得設法重提剛才的話題,我覺得這正是他所期盼的。
最後我決定先開口,盡管我不情願中斷對大海的着迷的默想。
“賴因戈爾德,請您原諒我,”我突然說道,“剛才也許我沒說清楚,不過,說實在的,您的解釋根本沒有說服力……要是您想聽,我不妨就對您說說原因。
”
他立刻關切地回答道:“您盡管說……您盡管說……讨論是我們工作的一部分,不是嗎?”
“好吧,”我眼睛不看着他,又說道,“您說服不了我,因為《奧德賽》也可能有您說的那種意義,對此,我不妄加評論……然而,荷馬史詩跟一切古代藝術經典一樣,其突出的優點就是以一種深刻的含義表達我們現代人頭腦裡所想的那些千頭萬緒的東西……我是想說,”我立時升起一股無名火,又補充說道,“《奧德賽》的美就在于相信現實,而現實是怎麼樣就怎樣客觀地表現出來……總之,不容分析,也不容肢解,是怎麼樣就怎麼樣:或取或舍……換句話說,”我一直望着大海,沒有看着賴因戈爾德,最後說道,“荷馬所描述的世界是一個現實的世界……荷馬屬于一種文明,這種文明是在跟大自然相和諧而不是相矛盾之中發展起來的……因此,荷馬相信能感覺得到的現實世界,他作品中所表現的也就是他實際上看到的,我們也應該抱這樣的态度,效法荷馬對現實世界的态度,不要去尋覓一些什麼奧秘的含義。
”
我不說了,但我并沒有平靜,很奇怪,我被自己想要闡述的意思所激怒,像是做了徒勞的努力似的。
也确實如此,賴因戈爾德似乎立即哈哈大笑起來,洋洋得意地回答我說:“外向的人,外向的人……莫爾泰尼,您像所有的地中海人一樣是個外向的人,不理解内向的人的想法……不過,這沒有什麼不好的……我内向,您外向……正因為如此,我選中了您……您的外向與我的内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