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部卡他,頸部感染,痛苦不堪的偏頭痛的打擊,他長久以來所遭受的這種種身體的刁難,全都沒有了,一個個的日子,工作的自由,對他而言是确定無疑的,他本人宣稱他的健康狀況是完美的,是獲得了凱旋般的勝利的,而他每天又重新起來進行創作時所煥發出來的那種充滿想象力的能量,我可以從他的眼睛裡讀到,這既讓我充滿自豪,同時也讓我不免擔心他會舊病複發。
他的眼睛,以前它們的上眼皮大都是垂下一半的,但現在呢,上下眼睑之間的縫隙變得更寬更大了,幾乎是很誇張地分得開開的,以至于都可以看見虹膜上方的一條狹長的眼白了。
這可能會給人帶來幾分不安全感,而且,這種感覺有的時候會變得更加強烈,也就是在你可以從這雙睜得大大的眼睛裡覺察到一種呆滞,或者我該說:停滞的時候,很長時間以來,我一直在反複琢磨這種停滞的本質,終于有一天我發現,它是以兩個不完全圓的、有點不規律地被拉長了的瞳孔保持始終相同的大小為基礎的,完全就好像它們是不受外界任何照明變化影響似的。
我這裡所說的是一種在一定程度上是隐秘的和内在的不靈活性,你必須是一個非常細心的觀察者,隻有這樣你才能對此有所感知。
與之形成對立的則是另外一個顯著得多,也外在得多的現象——這個現象,親愛的讓内特·碩伊爾也注意到了,有一次,在她拜訪完阿德裡安之後,她很是多餘地向我指出了這一點。
這就是他不久前才養成的一個習慣,即在某些瞬間,比如在陷入沉思的當口,他會快速地讓他的眼珠子來回——而且是睜得相當大地向兩邊——運動,也就是說人們常說的讓眼睛“滴溜溜地亂轉”,由此不難想見,有些人大概是會被他的這個樣子吓着的。
因此,即便我個人可以輕松地做到——我覺得我似乎就是輕松地做到的——把這些在我看來是奇異的特征推到這部作品頭上,他當時正處在創作這部作品的巨大無比的緊張之中——但是,一想到除我之外幾乎再也沒有旁人看見過他,我私下裡還是覺得松了一口氣——正是因為如此我才擔心他可能會把人吓着。
他現在真的不進城參加任何社交性質的活動了。
收到的邀請要麼由他那忠誠的房東大娘打電話一一回絕,要麼就是不予理睬地擱置一旁。
甚至連去慕尼黑購物這樣具有實用目的的短暫行程也都取消了,可以說為那死去的孩子添置玩具算是他最後的幾趟慕尼黑之行。
以前他外出見人、參加晚間聚會和公共活動所穿過的外衣,現在全都挂在衣櫃裡蒙上一層灰,他身上穿的是那種最簡單的家居服——但絕不是家常穿的睡袍式的晨服,這種衣服,他從來,即使是在早上,也沒有喜歡穿過,隻是在夜裡,當他從床上爬起來到椅子上坐上一兩個小時的時候才穿。
他在這個時期經常穿的是一件寬松的長毛厚粗呢質地的短上衣,高領的,所以不用戴領帶,下身随便配一條同樣寬大的、沒有熨過的小方塊圖案的褲子,每次他出去進行他那習以為常和必不可少的擴大肺活量的散步時,他也都是穿着這件上衣的。
幸虧他的外表裡還透着那股子自然的、源自精神的高雅,不然的話,甚至都可以說他邋遢得有點不修邊幅了。
話說回來,他又該為什麼人去約束自己呢?他和讓内特·碩伊爾見面,和她一起仔細研究一些個由她弄來的十七世紀的音樂作品(我現在想起一個叫雅各布·梅拉尼
另外,他能夠需要陪伴的時間也就隻有很短的幾個小時,因為,他白天工作八個小時,周日也不例外(他沒有把周日“神聖化”
好像我對此很後悔似的!我當時就在他的身邊,就在這部正在形成的讓人痛苦、讓人戰栗并為人所熱愛的作品的身邊,現在,這部具有極高價值的作品已經被雪藏、被唾棄、被隐瞞了十五個年頭,我們眼下正忍受着的這種毀滅性的解放或許能夠促使它重新獲得新生。
曾經有那麼幾年,我們這些地牢的孩子做過在清晨高歌一曲,高唱着《菲黛裡奧》,高唱着《第九交響曲》,去歡慶德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