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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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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不再學習配器的作曲家,在他眼裡就跟一個不再鑽研牙根治療并退化為江湖郎中的醫生一樣,因為最新的發現表明,死牙有可能導緻風濕性關節炎。

    這個奇怪牽強、同時卻又着實能一語道破時代精神狀況的比喻此後成為我們之間經常用于批判的名言,而通過對牙根進行妙手回春的塗香膏治療得以保留的“死牙”則又成了一個象征性的比喻,比喻某些花樣繁多、技巧精湛的晚期管弦樂作品——包括他自己的交響樂幻想曲《海之光》,這部作品是他在萊比錫,在克雷齊馬爾的眼皮子底下,根據假期裡和呂迪格爾·席爾德克納普一起作的一次旅行而寫,克雷齊馬爾偶爾也會安排它在半公開的場合上演。

    它是一部百裡挑一的音詩,它證明,他對音的混合具有一種驚人的鑒賞力,這種令人心醉神迷的音的混合,在聽第一遍的時候你的耳朵幾乎是無法辨别的,而一個訓練有素的觀衆還會認為它的年輕的作者是德彪西、拉威爾[2]一派才華橫溢的傳人呢。

    然而,他卻并不是這樣的一個傳人,同他先前在克雷齊馬爾督促之下勤學苦練過的那些手關節放松操和書法練習一樣,他這一生也幾乎從未把下面這些彩色畫派式管弦樂才能的展示視作是他真正的創作,它們是:一些六到八聲部的合唱,一首用于弦樂五重奏和鋼琴伴奏的帶有三個主題的賦格曲,一部交響樂,其袖珍總譜他是一點一點寫好拿去給他看的,其配器則是他和他一同商量的,另有一首A小調大提琴奏鳴曲,這部奏鳴曲還有一個非常優美舒緩的樂章,其主題後來又被他再次納入到他的一首《布倫塔諾之歌》裡。

    而那部借助音樂而熠熠生輝的《海之光》,它在我眼裡着實是一個非常奇怪的例子,它說明,一個藝術家能夠使出渾身解數去做一件他内心其實不再相信的事情,而且能夠堅持通過藝術手段去出類拔萃,盡管他已經清楚地意識到這些手段的軟弱無力。

    “這是經過培訓的牙根治療,”他告訴我說。

    “鍊球菌泛濫我可不負責。

    ”他的每句話都證明,音樂的“自然情調”——“音畫”這種樣式在他看來已經是徹底地滅亡了。

     說一道萬,這部喪失了信仰的多彩畫派式管弦樂傑作已經悄然具備了滑稽模仿和理智地諷刺藝術的特征,這種諷刺在萊韋屈恩晚期的作品裡極為頻繁地以完美得令人感到陰森的方式出現。

    很多人認為,這讓人感到不寒而栗,甚至令人厭惡和憤怒,而作出這樣的判斷的人,即使不是最好的,也應該算是比較不錯的了。

    那些極端淺薄的人隻會把它當個玩意兒來說事,根本不當真。

    事實上,滑稽模仿在這裡就是面對創造力枯竭的傲慢答複,而随着這種創造力的枯竭,懷疑和精神的忸怩,對于平庸領域的緻命性擴張的感受力和鑒賞力,統統都在威脅着一個偉大的天才。

    我希望,我對此的表達是正确的。

    我的不安全感和我的責任感都是同樣強烈的,因此,我希望用語言來裝扮這些想法,這些想法其實并非源自我本身,而是由我對阿德裡安的友誼向我一手灌輸而來的。

    我不想說,這是由于天真的缺乏,因為,存在本身,所有的存在,哪怕是最自覺的和最複雜的存在,其終究都是以天真為基礎。

    那種介于阻礙和同時出生的天才的創造性原動力之間的、介于貞潔和情欲之間的幾乎是不可調和的矛盾——這恰恰就是一個這樣的藝術家賴以生存的天真,這恰恰就是他的創作生長的土壤,盡管這種生長是艱難—獨特的;而那種無意識的追求:為“天賦”這個創造沖動創造一種必要的微弱優勢,從而使之能夠在嘲諷、傲慢、知識分子的忸怩所設置的阻礙面前立于不敗之地,這種本能的追求,它已經在行動了,這是肯定的,而且,總有一天,當純粹工匠式的為從事藝術所進行的前期學習開始和自己最初的、哪怕還隻是暫時的和準備性的創作嘗試相結合的時候,它将會成為排山倒海的決定性因素。

     [1]安德烈·埃爾尼斯特·莫德斯特·格雷特裡(1741-1813):法國作曲家,18世紀後期改革法國喜歌劇的代表人物,他的作品《獅心王理查》等被列為法國浪漫喜歌劇的最早範例。

     [2]莫裡斯·拉威爾(1875-1937):法國作曲家,音樂印象派代表人物,主要作品有歌劇《西班牙時光》、管弦樂曲《波萊羅》等;1909年受俄羅斯芭蕾舞團之托開始構思的芭蕾舞劇《達芙妮與克羅埃》,于1912年在巴黎首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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