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别的人相比,此人因其生性的詭計多端和措詞的模棱兩可而在我的心底留下更加難以磨滅的印記。
他就是編外講師艾伯哈德·施雷普福斯
此人當時獲準在哈勒開設為期兩個學期的課程,而課程上完之後,他就重又消失得無影無蹤,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裡。
施雷普福斯外形幹瘦,個子勉強夠得上中等,整個人都包裹在一件黑色的披風裡,這件披風被他當作大衣來穿,其領口處由一根小金屬鍊鎖緊。
他頭戴一種帽檐滾了邊的軟帽與披風搭配,軟帽的形狀同耶稣會士的帽子很接近,每當在大街上遇到有學生和他打招呼時,他總會習慣性地把帽子往下一拉,同時随口說出“您忠誠的仆人樂意為您效勞!”這句話來。
在我看來,他真的是拖着一條腿走路的,不過,這一點還是有争議的,而我也不敢保證自己每一次對他走路時的觀察都是百分之百正确,因此,我不會固執己見,反倒更願意把自己的觀察通過他的名字暗示出來——這種猜測某種程度上也是由他那兩學時課程的性質所造成。
也就是說,他所上的這門課當時在課程指南裡标的是什麼樣的名稱,我現在已經記不大清了。
根據隐約還有點印象的實際内容來看,有可能是叫做“宗教心理學”——也許當時真的就是叫得這麼個課名。
這門課屬計劃外性質,對考試沒有意義,隻有為數不多的崇尚理智的,以及多少有點革命思想的學生,十個或者十二個,在選修它。
此外,讓我感到驚訝的是,人數就再也沒有多過,按理說,施雷普福斯講授的内容不乏辛辣,也不乏諷刺,原本是足以喚起較為廣泛的好奇心的呀。
所以啊,通過這個例子也可以說明,就是刺激性再強的東西,一旦和神怪挂鈎,也是會喪失其普及性的喲。
我已經說過,神學就其天性而言很容易,而且在一定的情況下必定随時就會輕而易舉地轉化為魔學。
施雷普福斯就是這方面的一個例子,盡管是很先進、很理智的一個例子,由于他對世界和上帝的惡魔式的理解是用心理學來粉飾的,故而,他的這種理解能夠為現代的、科學的意識所接受,甚至能讓人對其感到饒有興味。
此外,他的講課方式也為他增色不少,這種方式就是專門用來讓年輕人,而不是别的人,佩服得五體投地的方式。
他講起課來無拘無束,清晰明了,不知疲倦,流暢自如,出口成章,他的措辭稍稍帶了那麼一點諷刺色彩——他不是好好坐在講台的椅子上,而是似坐非坐地随便靠在椅子左邊或右邊的扶手上,他把雙手的大拇指叉開,交叉在腹部,他的向兩邊分開的小胡子上下運動,而在這小胡子和卷得尖尖的小髭須之間,一口鋒利而破碎的牙齒露了出來。
庫姆甫教授和魔鬼的功利主義的過招,同施雷普福斯賦予這個摧毀者,這個人格化的上帝之殘渣的心理真實相比,僅僅不過是小兒科而已。
因為他,如果我可以這樣說的話,辨證地把對渎神的辱罵納入神性,把地獄納入天界,指出邪惡是神聖的一種必要的和與生俱來的補充,而後者則又是一種持久的撒旦的誘惑,一種幾乎無法抗拒的對亵渎的挑逗。
他通過講解宗教支配存在的古典時期、基督教的中世紀及其最後幾百年的精神生活來證明這一觀點。
那時,宗教法官和違法者均完全認同出賣上帝、與魔鬼結盟、與惡魔同流合污這一事實。
而那源自神聖不可侵犯的渎神誘惑便是這其中的核心本質,這種渎神誘惑就是事情本身之所在,而這種渎神誘惑的表現之一就是那些人渣給聖母馬利亞起名叫“胖女人”,或者表現為魔鬼督促他們在彌撒獻祭儀式上喊出極其下流的插話、不堪入耳的污言穢語,而且,這還不夠,施雷普福斯還會十指交叉地把這些髒話一字不落地複述出來,而就趣味而言,我是斷然不能接受他的這種做法的,可他對趣味不予理睬,相反,倒是把這份榮幸留給了科學,當然,我也不想因此而指責他。
惟獨十分罕見的卻是,學生們竟把這些東西認真地記在了他們的油布本上。
按照他的觀點,所有這一切,惡的事物,惡的人,本身就是上帝自身神聖存在的一種必然的結果和一種在所難免的附屬物;同樣,邪惡也不是由邪惡自身構成,而是從玷污美德之中獲得滿足,如果沒有這一點,邪惡就成了無源之水,無本之木;換言之:邪惡存在于對自由的享受之中,也就是存在于對内在于創世行為自身的作惡的可能性的享受之中。
這裡所表現出來的是上帝的萬能與仁慈在邏輯上的某種缺陷,因為他不能夠為造物,也就是那些從他自身釋放出去、而現在又外在于他的東西,備辦作惡的無能。
否則,這就意味着扣留造物脫離上帝的自由意志——那樣的話,創世就是不完美的,甚至根本就不是創世,而是上帝的放棄了。
上帝的邏輯困境就在于,他沒有辦法做到把選擇的獨立性,也就是自由的意志,和不能作惡的才能同時賦予造物,即人和那些天使。
要知道,上帝之前是肯定給予了成其為造物的造物以自由的,而虔誠和美德其實就在于好好使用這種自由,這也就是說:不使用這種自由——當然,這些東西現在一經施雷普福斯之口說出,便有點變味,似乎這種對于這種自由的不使用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