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是這麼埃姆法赫
城市、人群,還有社交,上流社會的男男女女,讓她受不了,因為她老了,這讓她感到難為情。
人跟人對衰老的态度就是很不一樣,有的人覺得無所謂,能夠坦然面對,所以也就老得得體。
這樣的人,隻會越老越神清氣爽,越老越頑皮,鬓角斑白,可不是嗎,諸如此類,等等,等等,看到他們如今這莊嚴的儀表,人們就會忍不住去猜想揣摩他們從前都幹了些啥——而叫人意想不到的是,這往往更能吸引男人。
不過,有的人就不行了,受不了,一照鏡子,看到自己的臉幹巴了,脖子變得跟石頭一樣僵硬了,笑起來也沒了牙齒,他們就會感到無地自容,就會生氣上火,就會害怕見人,就會跟害了病似地拼命想要把自己給藏起來。
而帶來痛苦和恥辱的,不是脖子和牙齒,就是頭發。
這不,從這位夫人來看,禍根就是頭發,這我一眼就看出來了。
除了它,其他啥子基本上都還是蠻好的,就是她的這頭頭發呀,您要知道,她的頭發是從額頭上方開始秃掉的,根壞了,用燙發鉗,不管費多大勁兒,那前面就是梳不攏去了,所以她絕望了,那種痛苦滋味是非常難受的,您隻管相信好了!所以就放棄外面的世界,搬到施魏格施迪爾家來了,事情就是這麼埃姆法赫。
” 這就是老媽媽的原話,而老媽媽自己的一頭微微泛白的頭發就是平平整整、密密實實地梳成左右兩半,一長條由白色頭皮構成的中分線清晰可見。
前面已經說過,對于對面新搬來的女房客,阿德裡安并未怎麼在意,她那方面呢,則是在參觀完農莊之後,由房東太太引領着率先去他那裡小坐了片刻,但之後為了不打擾他安心工作,便也投桃報李,以冷淡對冷淡,隻在剛搬來的時候,在自己的住處——在她那兩三間位于栗子樹後的、粉刷簡單且低矮的,倒也是被她以前家裡殘留下來的屬于市民階層的高雅物件:幾隻枝形燭台,幾把用雙線連鎖縫合而成的靠背椅,那幅鑲在厚重的畫框内的“金角灣”,那架上面罩有錦緞的三角鋼琴,塞得滿滿當當的平房裡,招待他喝過唯一的一次茶。
打這以後,倘若他們在村子裡或是田間小路上遇見,每每也就是互相友好地問候一聲或站着聊上幾分鐘而已,談話的内容不外乎國家局勢如何惡劣,城裡的食品短缺如何日趨嚴重,呆在這裡又不知要少受多少罪,等等,由此看來,市政議員夫人這次搬家甚至不失為務實之舉,很有那麼一點未雨綢缪的意思,因為她擅自把普菲弗爾林的食品,雞蛋、黃油、香腸和面粉,拿來供給她的兩個女兒,還有她家以前的朋友,如克虐特裡希夫婦。
而在最困乏的那幾年裡,大包小包地往城裡寄送這些東西,幹脆就被她當作一份職業來做了。
見伊涅絲·羅德現在有錢、有地位,生活也有保障了,克虐特裡希夫人便把她,連同從她母親先前的一小撮沙龍客人裡挑選出來的幾個,如錢币學家克拉尼希博士、席爾德克納普、魯迪·施維爾特費格和我本人——但不包括齊恩克和施彭格勒,外加那幫搞戲劇藝術的小青年,克拉麗莎的同學們——一并接收到她和她丈夫各自舉辦的、有大學元素,即兩所高等學校老少教師及其夫人參加的社交晚會中來。
不僅如此,伊涅絲還同外表透着西班牙異域風情的克虐特裡希夫人娜塔莉娅保持一種友好、甚至是親密關系,全然不顧這個豐姿妩媚的女人有着相當不容質疑的嗎啡成瘾的聲名——這種傳言絕非空穴來風,因為我發現,她在一場聚會開始時總是風情萬種,高談闊論,顧盼有神,她的這種活力随着時間逐漸衰退,為了使自己重新興奮起來她有時會悄悄溜走。
而如此看重保守的權威和城市貴族的尊嚴的,完全是為了滿足自己的這些向往才結婚的伊涅絲,她居然喜歡同娜塔莉娅交往勝過同她丈夫同事們的那些成熟穩重的太太們,也就是同德國教授夫人這個類型交往,居然私下裡去拜訪她,單獨在自己家裡招待她,這使得我極為清楚地看到了她天性中的矛盾,而她對市民階級所懷有的那種鄉愁的個性依據和合理性從根本上講又是多麼的不牢靠。
我堅信,她不愛她的丈夫,那個天生矮小,卻愛一味賣弄美學的力量和野心的研究美的學者。
她奉獻給他的是一種矯揉造作的體面之愛,不過,至少真實的是,她以完美無缺的高雅來代表他的地位,而這種高雅也因為她的那種既溫柔又複雜的狡黠的表達而顯得更加精緻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