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将近四周長的時間沒有繼續往下寫這些記錄了,之所以停筆不前,首先是由于進行了上述回憶之後精神上所感到的某種疲憊枯竭,同時也是由于眼下這些應接不暇的現實事件,這些事件的邏輯發展其實早就被預見到,也早就以某種方式被渴望發生了,而這些事件現在也真的激起了一種令人難以置信的恐怖,這些事件是我們不幸的、被痛苦和驚吓掏空了的人民所不能理解的,他們懷着麻木不仁的宿命聽之任之,而面對這些事件,我那已經被舊的悲傷、舊的震驚折磨得疲憊不堪的心靈也就隻好無可奈何地順其自然了。
事實上,自三月底以來——我們現在的日期是1945這個命運之年的4月25日——我們在本土的西部所作的頑抗已經開始土崩瓦解。
公共報紙已經部分地被激發起來,開始記錄事實真相,由敵人電台的報道和逃亡者的講述提供養料的謠言堂而皇之地把這場迅速擴展的災難的細節散布到帝國那些包括我的陋室在内的還沒有被其吞噬、還沒有被解放的地區。
再也無人堅持了:全都束手就擒,全都作鳥獸散。
我們的城市被擊碎、被拖垮,一座一座地淪陷,宛如熟李子落地一般。
達姆施塔特、伍爾茨堡、法蘭克福失守了,曼海姆和卡塞爾,甚至于明斯特馬上就要失手了,而萊比錫則已經開始聽命于外人了。
在過去的某一天裡,英國人已經站在了布萊梅,美國人則到了上弗蘭肯的庭院。
紐倫堡,這座曾經多次舉辦振奮愚人之心的國家慶典的城市,投降了。
而這個政權的頭頭腦腦們,曾經大權在握、享盡富貴榮華、幹盡傷天害理之事的他們,現在也開始氣急敗壞地忙着畏罪自殺了。
俄國人的軍團因為拿下柯尼斯堡和維也納而得以長驅直入突破奧德河,一支百萬大軍朝着瓦礫中的、所有高級官員都已撤離的帝國首都推進,他們在沿途使用重型大炮實施那種早就在空中執行過的判決,他們目前正在一步一步逼近市中心。
那個可怕的男人,他去年逃脫了那幫絕望的、旨在拯救最後的儲備、拯救未來的愛國者們的謀殺,他雖然撿得一條性命,但也就隻是一條混亂不堪、反複無常的性命而已。
他命令他的士兵,要用他們的鮮血彙聚的海洋去淹沒敵人對柏林的進攻,任何軍官,隻要敢說“投降”二字,就地槍斃。
這個命令得到多方面遵守和執行。
與此同時,奇特的、同樣也是頭腦不再完全清醒的德語廣播節目開始通過無線電波浪迹天涯:有的節目把居民,甚至蓋世太保幫兇說成是多重诽謗的受害者,奉勸勝利者要善待他們,有的節目則通過繪聲繪色地報道一個名為“狼形人妖”的自由運動來制造聲勢:說是有一群身手敏捷的飛毛腿男孩,在林子裡晝伏夜出,已經勇敢地幹掉了一些入侵之敵,為祖國立下汗馬功勞。
哦,多麼可憐啊,多麼荒唐啊!直到最後,還要以這種方式去祈求那個粗糙放肆的童話,那個深深根植于這個民族心靈的狂放傳奇,而且呀,這種祈求還得到了些許熟悉的回響呢。
在此期間,一位跨越大西洋的将軍讓魏瑪的居民列隊從當地那個集中營的焚屍爐前一一通過,同時宣布他們——難道該說:沒有道理嗎?——宣布這些公民,這些看似光榮地履行了他們的職責,縱然有風會把那被焚燒的人肉的臭味吹進他們的鼻孔,也竭力裝作一無所知的公民——宣布他們對現在揭露出來的這些駭人聽聞的殘暴行徑負有連帶責任,他強迫他們去正視這些暴行。
但願他們睜開眼睛去看——我和他們一起睜開眼睛看,我想象着自己也在他們那麻木不仁抑或不寒而栗的行列中被一步一步地推着向前。
一個卑劣無恥的、從一開始就發誓要獻身虛無的統治把德國變成了一座地牢,現在,這座地牢的銅牆鐵壁被砸開了,我們的恥辱被暴露在了衆目睽睽之下,這些令人難以置信的圖片現在被拿到世界各地去展示給那些外國的委員會看,而且人家還在自家的報道裡說:他們所見到的,其駭人聽聞和殘暴的程度超越了人類想象力的極限。
我現在在這裡說的是:我們的恥辱。
難道說,告訴自己,所有的德國的東西,也包括德國的精神,德國的思想,德國的辭藻,全都一并因為這種不名譽的揭露而受到累及,全都被推翻,落入被嚴重質疑的深淵,難道說這僅僅隻是杞人憂天嗎?無論德國今後以何種面目見人,它還可以,還被允許在人類的事物上随便開口嗎?對自己提出這樣的問題,難道就是病态的悔恨嗎?
總之,這裡被公諸于世的東西應該可以說是人性中各種陰暗的可能,而正是德國人,成百上千的,成千上萬的德國的人們,正是在他們的所作所為面前,人類感到了毛骨悚然,而一直以來始終隻以德國的方式存在的東西,現在卻隻被拿來用于遭人鄙棄了,拿來用作邪惡的典型了。
屬于這樣的一個民族,這個民族的曆史本身承載着如此恐怖之極的失敗,這個民族自身已經變得瘋狂迷亂,這個民族的心靈已經變得枯萎幹涸,這個民族承認對自己統治自己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