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但卻是一個完全出乎預料的不幸——既然已經發生,而我如果還要繼續為此一味自責,一味道歉,結果恐怕也隻能是于事無補。
要是克雷齊馬爾的每一次講座我都能專門給它來上一章的話,我是否就能夠,而且也應該避免這個不幸的發生呢?對于這樣一個良心的提問,我的回答肯定是否定的。
一部作品的每一個個别的部分都需要有一定的重點,具有一定的有益于全局的意義,而這個重點,這個意義,隻有當這些報告作為整體(就我進行過報道的那些而言)時才具有——單個的是沒有意義的。
可是,我又為什麼要賦予它們以這樣的一個意義呢?我又怎麼會情不自禁地把它們細緻入微地複述出來呢?之所以這樣做的理由,我已經說過不止一次了。
這個理由很簡單,那就是:阿德裡安那時在聽這些東西,這些東西向他的聰明才智發起挑戰,不僅會在他的心靈深處積澱下來,而且還會為他的想象力提供人們稱之為營養或者刺激的物質,因為,對于想象力而言,營養也好,刺激也罷,全都是一回事。
而與此同時呢,也有必要讓讀者成為目擊證人;因為,寫一部傳記,描繪一個人的精神存在的架構,那就得讓被寫的這個人回複到學生狀态,回複到傾聽着的、學習着的,時而四處張望、時而又摸索着前行的生活和藝術的新人狀态。
而如果特别就音樂而言的話,那麼,我的願望和追求就是讓讀者以完全相同的方式覺察到音樂;讓讀者就用發生在我那已經過世的朋友身上的方式去和音樂接觸。
為此,他的老師的演講在我看來可就是一種不可小視的、甚至是不可或缺的手段了。
因此,前面有關克雷齊馬爾報告的那一章固然不免怪異冗長,然而,如果有人因此而犯下跳過和略過不看的錯誤,那麼,我就會不無調侃地認為,對于這樣一些人,對付他們最好的辦法莫過于向勞倫斯·斯特恩
這個女聽衆通過一次插話透露說,她有時候注意力不夠集中,作者于是就打發她回到前面一章,以便彌補她在掌握叙事内容方面的遺漏。
而後,等她了解得差不多了之後,這位女士才又得以重返叙述者集體并受到熱烈歡迎。
我之所以想起這個事情來,是因為作為高年級學生的阿德裡安那時,也就是我去吉森大學上學時,已經開始在文德爾·克雷齊馬爾的影響下私下裡學起英語來,而這個專業可不屬于人文學科的教學範圍。
他懷着極大的興趣去讀斯特恩的作品,尤其是莎士比亞的著作,那個管風琴師不僅通曉這些作品,而且還對它們佩服得五體投地。
莎士比亞和貝多芬是他精神天空裡璀璨奪目的雙子星座,他特别喜歡向他的學生證明,這兩個巨匠在創作原則和創作方法上具有種種奇特的相似與共通之處——這個結巴子對我朋友在教書育人方面所施加的影響在多大程度上已經超越了一個鋼琴教師的職權範圍,由此可見一斑。
說實話,作為一名鋼琴教師,他本該向他傳授簡單的基礎知識才是,可他倒好,奇怪得很,他的做法正好相反,他同時,并且是捎帶着地,讓他第一次接觸到那些偉大的東西,為他打開通向世界文學的大門,他給他作入門報告,以此喚起他的好奇心,吸引他走進俄國、英國、法國小說的廣闊天地,激勵他去鑽研雪萊
阿德裡安平時以寫信的書面形式,待我放假回家則又是以口頭傳達的形式,讓我分享他的這些成果,而我不想否認,我偶爾也會擔心他負擔過重,因為這些過早的探究意味着他的年輕的身心需要超負荷運轉,盡管我知道,他學什麼都是那麼的敏捷、那麼的輕松。
毫無疑問的是,這些探究多少會影響他準備即将到來的畢業考試,雖然他本人對此表現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他常常面色慘白——而且還不隻是就在遺傳的偏頭痛對他進行肆虐的白天。
他顯然睡眠嚴重不足,因為他把夜間的時間用來閱讀。
我也直言不諱地向克雷齊馬爾表示過我的擔憂,并且還問過他,問他有沒有和我一樣發現阿德裡安身上蘊藏着一種與其去促進,倒不如從精神上去加以克制的天性。
然而,這個音樂教師,他的年齡盡管比我大了許多,他的表現卻是一副血氣方剛、渴望認識、不知愛惜自己身體的年輕人同黨模樣,這個男人身上有着那麼一股子理想主義勁頭,身體和“健康”是無所謂的,在他眼裡,“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