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清楚自己在理上,談不上什麼懲罰。
一種命運并非就是一種懲罰。
這便是他的罪孽,而追求永恒的世人稱之為對他的懲罰,猶可理解。
他掌握了一種不含幻想的科學,把世人所宣揚的一切給否定了。
性愛與占有,征服與耗盡,正是他的認識方式。
《聖經》把“認識”稱為性愛行為,聖書偏愛的這個詞語含有深義。
假如他不把世人放在眼裡,他就是世人最兇惡的敵人。
一位編年史家轉述道,真有其人的“騙子”是被方濟各修會的修道士們謀殺的,他們決意“了結唐璜的放縱和對宗教的不虔誠,因為唐璜的高貴出身确保了他不受懲罰”。
之後,他們宣告,上天用雷把他劈死了。
沒有人證明過這種奇怪的結局。
也沒有人做過相反的證明。
然而,不必考量是否符合實情,我就可以說這是符合邏輯的。
這裡我僅僅記住“出身”一詞,不妨借題發揮一下:出生入世活着就确保他的無辜。
他隻在死後才背罪名,而現今他的罪過卻成了傳奇。
石頭騎士這座冰冷的塑像,意味着動員人們去懲罰敢于思想的有血性有勇氣的人,除此之外,還能意味什麼?永恒理性、秩序、普遍道德的全部權力,乃至易怒的上帝全部的奇怪權威,都集于其一身。
這塊沒有靈魂的巨石僅僅象征被唐璜永遠否定的勢力。
騎士的使命到此為止。
霹靂和雷公可以回到人為的天上,從哪兒召來回到哪兒去吧。
真正悲劇的上演與他們毫不相幹。
不,唐璜并非死在石頭騎士的手下。
我樂意相信傳說中的對抗,相信健全人瘋狂的笑聲,此人向不存在的上帝挑戰。
我尤其相信,唐璜在安娜家等待的那個晚上,騎士根本沒有來;半夜過後,不信宗教的唐璜必定嗅出那幫振振有詞的人們極大的苦衷。
我更樂意接受有關他一生的記叙,最後以進入修道院隐姓埋名而告終。
并非故事有建設性就能被視為真實可靠。
向上帝懇求怎樣的庇護?無非表現被荒誕全盤侵蝕的一生合乎邏輯的終結,被轉向歡樂而短命的一生戰戰兢兢的結局。
這裡,享樂以苦行而告終。
必須明白享樂和苦行可能成為同樣毫無意義的兩副面孔。
還指望什麼更可怖的形象:一個身不由己的人的形象,此人由于沒有及時死亡,做完戲以便收場,面對他不敬重的上帝,侍奉上帝就像為生活盡心一般,跪在虛無面前,雙臂伸向天空,心裡卻清楚,上天既無口才亦無深度。
我仿佛看見唐璜置身于山丘僻壤某個西班牙修道院的陋室中。
假如他凝視什麼,決不是煙消雲散的愛情幽靈,而或許是通過灼熱的槍炮窗孔,眺望西班牙某處靜悄悄的平原,絢麗而空曠無人的土地,在那塊土地上,他認出了自己。
是的,應當止于這傷感而光輝的形象上。
終結的終結是被翹首以待的,卻永不被期望的,終結的終結是不足為訓的。
其劇《米蓋爾·馬納拉》(1913)塑造了一個孤獨而煩憂的唐璜形象。
哪怕一種健康的态度,也包含缺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