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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死神来临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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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話線被切斷了。

    ” 二十七歲的英語教師拉裡·亨德裡克斯住在教師公寓的頂樓。

    他喜歡寫作,但他的公寓對于一個立志成為作家的人來說不是理想之地。

    他的房子比基德維爾家的還小,而且他要和妻子、三個活潑好動的孩子以及一台永遠都在開着的電視機分享有限的空間(隻有如此,才能讓孩子們安靜下來)。

    年輕的亨德裡克斯生于俄克拉荷馬州,曾在海軍服役,很有男性氣概,他嘴角叼着煙鬥,留着胡子,一頭亂蓬蓬的黑色頭發,雖然還沒發表過作品,但至少看起來有點文人的樣子。

    事實上,他的打扮頗有幾分他最崇拜的作家海明威年輕時的樣子。

    為了彌補當老師收入的不足,他還給學校開校車。

     “有時我一天開六十英裡,”他對一位熟人說,“這樣留給寫作的時間就不多了。

    星期天是例外。

    當時,正是那個星期天,十一月十五日,我端坐在公寓裡,正仔細地看報紙。

    你知道嗎,我大多數故事的靈感都來自報紙。

    唉,電視開着,孩子們在嘻嘻哈哈地玩。

    但即便如此,我還是聽見了樓下的聲音,是從基德維爾太太家傳出來的。

    但我想這也許不關我的事,我是新來的,這學期開學時我才搬到霍爾科姆。

    可沒過多久,我妻子雪莉——當時她正在外面晾衣服——急急忙忙跑進來說:‘親愛的,你最好到樓下去看看。

    他們全都吓瘋了。

    ’那兩個女孩,當時的确是吓壞了。

    蘇珊一直沒有從驚吓中回過神來,我看以後也很難。

    還有可憐的基德維爾太太,她的身體一向不太好,她緊張得要命,一直說個不停。

    但是直到後來我才明白她說的是什麼。

    ‘哦,邦妮,邦妮,出了什麼事?你是那麼高興,你對我說一切都結束了,你再也不會生病了。

    ’大意是這樣。

    就連埃瓦爾特,連像他這樣的人都驚吓成那樣了!他打電話給加登城的警長辦公室,長官親自接的電話。

    埃瓦爾特先生告訴他‘在克拉特家發生了極端可怕的事故’。

    警長答應馬上過來,埃瓦爾特先生說好的,他會去公路上迎他。

    雪莉下樓,和女人們坐在一起,試圖安慰她們,好像這樣就管用似的。

    我和埃瓦爾特先生一起開車出去,到公路上等候警長魯濱遜。

    在路上,他對我講了發生的事。

    當他說到發現電話線被切斷時,我立刻想到,嗯,從現在起我就應該留神了,該把每一個細節都記下來。

    說不定會叫我到法庭上去作證。

     “警長到的時候是九點三十五分,我看過手表。

    埃瓦爾特先生向他揮手,示意他跟着我們的車走,我們直接開車去了克拉特家。

    我以前從未去過那兒,隻是遠遠地望見過。

    當然,我認識克拉特一家人。

    凱尼恩在我所教的二年級英語班裡,我在《湯姆·索亞曆險記》一劇裡給南希做過導演。

    這兩個孩子真是很特别,非常謙虛,你根本不會想到他們出身富貴人家或住這麼大的房子——樹林,草坪,一切都在精心照管之下。

    我們到達那裡時,警長已經聽完了埃瓦爾特的講述,他用無線電話通知辦公室,要他們多派一些人外加一輛救護車前來增援,并告訴他們說‘發生了一些意外’。

    然後我們三個走進住宅,穿過廚房,看見一隻女式錢包撂在地上,電話線已被割斷。

    警長的後腰上挂着一支手槍,從我們上樓到進入南希的房間時,我注意到他始終把手按在槍上,随時準備拔出來。

     “唉,太慘了!那麼優秀的女孩,可惜你們永遠都沒法認識她了。

    她被人用獵槍從距離後腦大概兩英寸的地方開槍打死了。

    她側身躺着,面對着牆壁,牆上濺滿了鮮血,肩膀以下的身子用床單蓋着。

    魯濱遜警長将床單拉下,我們看見她穿着浴袍、睡衣、短襪和拖鞋。

    看樣子,雖不知是幾點鐘,她那會兒應該還沒有上床睡覺。

    她的手被反綁在身後,腳踝被百葉窗的白繩子捆着。

    警長問道:‘這是南希·克拉特嗎?’以前他從未見過這個孩子。

    我說:‘是的,這就是南希。

    ’ “我們又返回走廊,往四處瞧。

    門都關着。

    我們推開一扇門,原來那裡是浴室,似乎有點不對頭。

    我認為之所以令人感到奇怪,是因為裡面有一把椅子,一種餐廳裡用的椅子,在浴室裡看起來完全不合适。

    隔壁的一扇門,我們一緻認為那裡肯定是凱尼恩的房間,許多男孩子的東西散落在屋裡。

    我認出了凱尼恩的眼鏡,就在床邊的書架上。

    但是床上沒有人,雖然看起來像是有人睡過一樣。

    我們走到走廊的盡頭,最後一扇門,在那兒,在床上,我們發現了克拉特太太。

    她也被捆着。

    但不同的是,她的手是在前面綁着的,所以看起來她好像正在祈禱一樣,一隻手裡還緊緊攥着一塊手帕。

    也許是克利内克斯紙巾?捆住她手腕的繩子一直連到腳踝,然後繩子又拖到床底下,再綁在床腳上。

    這麼複雜且費盡心機。

    想想吧,這樣做得花多長時間啊!她躺在那裡任人擺布,怕是吓也吓死了。

    她手上還戴着兩枚戒指,(這就是為什麼我總不同意這命案是為了謀财害命,其中一條理由就在于此。

    )穿着一件長袍、一件白色睡衣和一雙白色襪子。

    她的嘴被膠帶緊緊粘住,但因為她是從頭部的一側被直接瞄準,子彈的沖擊力把膠帶都崩開了。

    她的眼睛是睜開的,睜得老大,仿佛仍在盯着殺人者,她一定是無法避免看着他用槍瞄準自己的。

    大家默默無言。

    我們都太過震驚。

    我記得警長四處搜尋,看看能不能找到散落的子彈殼,但是殺人者非常狡猾和冷靜,沒有留下類似的線索。

     “很自然,我們感到奇怪,克拉特先生在哪兒?還有凱尼恩?警長說:‘我們到樓下去找找。

    ’我們找的第一個地方是主卧,克拉特先生睡覺的地方。

    床單被拉開了,有隻錢夾丢在床腳,周圍是一疊弄得亂七八糟的卡片,好像被人抖過要找什麼東西,一張便條,一張借據,誰知道是幹什麼用的呢。

    事實上,錢夾裡一分錢也沒有。

    但這并不能說明什麼問題。

    這是克拉特先生的錢夾,他是從來不帶現金的。

    這一點就連我這個搬到霍爾科姆僅僅兩個多月的人也知道。

    我知道的另一件事是,無論是克拉特先生,還是凱尼恩,不戴眼鏡就什麼也看不見。

    而克拉特先生的眼鏡就放在寫字台上。

    所以我判斷,不管他們去了什麼地方,都不是自願的。

    我們仔細察看,一切都很正常,沒有搏鬥的痕迹,也沒有任何擾亂的迹象。

    隻是辦公室的聽筒也沒有挂在電話機上,電話線也被割斷了,和廚房裡一樣。

    警長魯濱遜在壁櫥裡發現了幾支獵槍,用鼻子聞了聞,查看最近是否開過火。

    他說沒有。

    我從未見過他那副困惑的表情,隻聽他說道:‘真要命,赫伯到底在哪兒?’就在那時,我們聽到了腳步聲,從地下室逼近樓上。

    ‘是誰?’警長把手按在槍上問。

    一個聲音說道:‘是我,溫德爾。

    ’原來是溫德爾·邁耶,副警長。

    大概是他進屋時沒發現我們,就徑直跑到地下室去搜查了。

    警長告訴他,聲音有點悲憫:‘溫德爾,我實在想不通。

    樓上有兩具屍體。

    ’‘哦,’溫德爾随即回答說,‘下面也有一具。

    ’于是我們跟随他走進了地下室。

    我想你也許會把那稱為遊戲室。

    那裡并不怎麼暗,有窗戶,可以讓充足的陽光照射進來。

    凱尼恩就躺在角落裡的一張沙發上。

    他的嘴被膠布封住了,手腳都像他母親那樣被捆在一起,繩子從手連到腳,最後綁在沙發扶手上,其過程同樣複雜。

    不知怎麼回事,凱尼恩的樣子讓我最難忘。

    我想是因為他最容易辨認吧,看起來最像本人生前的模樣,雖然槍是正對着他的臉開的。

    他穿着一件T恤衫和一條藍色牛仔褲,光着腳,像是匆忙之中抓起身邊的衣服就穿上了。

    他的頭用兩個沙發枕頭墊着,好像是為了便于瞄準才這麼做。

     “警長接着問道:‘這個通向哪裡?’他指的是地下室的另一扇門。

    警長走在前面,進去後伸手不見五指,好在埃瓦爾特先生找到了電燈開關。

    這是暖氣爐間,裡面非常暖和。

    這個地方的人都在家裡裝一個煤氣爐,插根管子就能在地下抽出天然氣,一分錢都不用花,所以這裡的屋子都暖和得要命。

    先不談這個。

    我瞧了一眼克拉特先生,就不忍再看了。

    我知道單單開槍是不會流那麼多血的。

    我猜得沒錯。

    他也被槍射殺,和凱尼恩一樣,正對着面部。

    但是也許在被子彈擊中之前,他就已經死了。

    或者,不管怎麼說吧,快要死了。

    因為他的喉嚨被割斷了。

    他穿着條紋睡衣,除此什麼也沒穿。

    他的嘴被膠布封住,纏了滿滿一頭。

    腳踝也捆在一起,但手沒有捆住,也許是他設法掙脫了,天曉得是怎麼回事,不管出于憤怒還是疼痛,反正他把綁在手上的繩子給掙斷了。

    他四肢伸開躺在爐子前,身下是一隻很大的硬紙闆箱,看來是特意放在那兒的。

    這是一隻用來裝床墊的箱子。

    警長說:‘瞧這裡,溫德爾。

    ’他指着箱子上一個帶血迹的腳印,腳印中間有兩個洞,像兩隻眼睛。

    我們中的一個人(也許是埃瓦爾特先生?我記不清了)指出了另一件奇怪的事情。

    這件事我絞盡腦汁也想不明白。

    在我們頭頂上有一條暖氣管道,上面垂下來一條繩子,是殺人者用的那種繩子。

    很顯然,克拉特先生曾被綁着雙手吊在這裡,然後繩子又被切斷了。

    但是為什麼呢?折磨他?我猜我們大概永遠不會知道原因了。

    不會知道是誰幹的、為什麼,那天晚上這幢住宅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過了一會兒,屋子裡開始擠滿了人。

    救護車來了,驗屍官來了,衛理公會派來了牧師,警方的攝影師、州警、電台和報紙的記者,噢,滿滿一屋子人。

    大部分人都是從教堂跑出來的,那神情仿佛還在做禮拜。

    屋裡非常安靜,隻有低聲耳語。

    仿佛誰都不相信一樣。

    一位州警問我在這兒是否有公幹,如果沒有最好離開。

    在屋外的草坪上,我看見副警長正在和一個人講話,那是阿爾弗雷德·斯托克萊因,農場的雇工。

    看起來斯托克萊因住的地方離克拉特家不到一百碼,兩座房子之間除了一座谷倉外就沒有别的建築了。

    但是他說他從未聽見任何聲音,他說:‘我五分鐘前才知道這件事,當時我的一個兒子跑回來對我說警長來了。

    我和妻子昨天夜裡睡了不到兩個小時,一直忙上忙下的,因為我們的一個孩子病了。

    我們聽到的唯一聲音是在大約十點半或者十點四十五分,我聽見一輛小汽車開走了,我對妻子說,博比·魯普走了。

    ’我回家時,大約在半路,看見了凱尼恩的那條老牧羊犬。

    那條狗吓壞了,夾着尾巴坐在那裡,既不叫也不動。

    看見那條狗,不知怎的,又使我觸景生情。

    剛才那一會兒我太茫然、太麻木了,竟沒有體會到整件事的邪惡、痛苦與恐怖。

    他們全死了,整整一家子。

    溫和善良的人,我所認識的人,竟被謀殺了。

    你必須相信,因為這的确是真的。

    ” 霍爾科姆每晝夜有八列直達列車匆匆開過,其中有兩輛負責收發郵件。

    正如熱心負責這一工作的人解釋的那樣,辦理這樣的事務自有其困難之處。

    “是的,先生,你不得不保持警覺,這些火車打這裡經過,有時時速達一百英裡。

    光是那陣風,唉,就能把你刮倒。

    當這些郵包飛出來時,真吓死人!就像橄榄球賽時搶到球抱了跑一樣:轟!轟轟!我并不是在抱怨,告訴您這是個好工作,是公家的差事,它使我保持年輕。

    ”霍爾科姆的郵遞員薩蒂·特魯伊特太太看起來确實比她的實際年齡要年輕許多,鎮上的人稱她為特魯伊特大媽,她已經七十五歲了。

    她是一個身材矮壯、飽經風霜的寡婦,頭上戴着三角大頭巾,腳踏一雙牛仔靴(穿在腳上非常舒服,像鳥兒的羽毛一樣柔軟),她也是霍爾科姆年紀最大的土著居民。

    “那個時候,這個地方的人沒有一個不是我的親戚,那會兒我們還管這個地兒叫舍洛克。

    後來來了個叫霍爾科姆的陌生人。

    他是個養豬的,發了财,認為應該用他的名字命名這個村子。

    改了沒多久,您猜怎麼了?哼!賣了房子,搬到加利福尼亞去了。

    我們可沒有。

    我是在這兒出生的,我的孩子也是。

    這兒!我們永遠在這兒!!”她的女兒默爾特·克萊爾太太,碰巧是當地的郵政局長。

    “隻是你千萬别認為我是憑着她才有這份公家差事的。

    默爾特甚至還不想讓我來呢。

    這份工作你要鉚足勁兒才能得到。

    誰投标最低就歸誰。

    而我總是喊得最低,連毛毛蟲都不屑一顧。

    哈哈!這肯定激怒了小夥子們。

    不錯,先生,許多小夥子喜歡當郵遞員。

    但是,當大雪積得有普裡莫·卡内拉[10]老先生那麼高,風刮得呼呼直響,而一袋袋郵包還得送時,我真不知道他們還會不會喜歡郵遞員這差事!轟——” 特魯伊特大媽的這份工作,星期天也沒得休息。

    十一月十五日那天,正當她等着十點三十二分西去的列車時,她吃驚地發現兩輛救護車穿過鐵道,向克拉特家駛去。

    這件不尋常的事使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擅離職守。

    就讓郵件随便掉哪兒吧。

    這件新聞是默爾特必須立刻知道的。

     霍爾科姆人都稱他們的郵局是“聯邦大廈”,給這座四處透風、滿是灰塵的小屋貫以這樣的美稱似乎名過其實。

    天花闆裂開了縫,地闆顫顫巍巍的,信箱門關不上,燈泡是壞的,鐘也不走了。

    “是的,這很丢臉。

    ”這位說話尖刻、不會作假、令人印象深刻的女負責人承認,“但郵票還是真格兒的,不是嗎?再說,關我什麼事?我隻幹我自己的事,自得其樂。

    我有一把搖椅、一個不錯的爐子、一把咖啡壺,還有許多書報雜志可以讀。

    ” 克萊爾太太在芬尼縣是個著名人物。

    她之所以出名不是因為目前的工作,而是她以前的職業——舞廳女老闆,這個身份單從外表也看不出來。

    她面容憔悴,臉色蠟黃,穿着長褲、羊毛衫、牛仔靴,看不出年齡的大小(“我自己是知道的,你得猜一猜”),為人快嘴多舌,大多數情況下說起話來嗓門又高又尖,活像公雞打鳴。

    直到一九五五年前,她一直和丈夫經營霍爾科姆舞廳,這在當地也算是個新鮮獨特的場所,方圓一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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