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舉止還經常會引起警長的注意。
“我們這行也不容易,”克萊爾太太回憶說,“有些羅圈腿的鄉巴佬,你給他們一點酒嘗嘗,他們就像印第安人一樣,想把眼前看到的一切都一掃而光。
當然,我們隻出售調酒的飲料,從不賣烈性酒,即使是合法的,我們也不會賣。
我丈夫霍莫爾·克萊爾不贊成,我也一樣。
有一天,霍莫爾·克萊爾——他是七個月零十二天前在俄勒岡州動了五個小時的手術後過世的——對我說:‘默爾特,我們一輩子都生活在地獄裡,現在我們要設法進天堂了。
’第二天,我們就關了舞廳。
對此我從不後悔。
哦,起初我失去了夜生活,覺得怪寂寞的,也想念那些曲調、那些歡樂。
但現在,霍莫爾已經先我而去,我很高興能在聯邦大廈裡做自己的事。
閑來沒事就坐坐,喝點咖啡。
” 事實上,那個星期天早晨,克萊爾太太剛從壺裡給自己倒上一杯新煮的咖啡,突然特魯伊特大媽回來了。
“默爾特!”她喊了一聲就再也講不出話,直到喘過氣來才接着說,“默爾特,有兩輛救護車往克拉特家去了。
” 她女兒說:“十點三十二分的郵包呢?” “救護車,去克拉特家——” “有什麼大驚小怪的?肯定是邦妮。
她又發病了。
十點三十二分的郵包在哪兒?” 特魯伊特大媽平靜了下來。
她知道默爾特一向嘴快,從不給人接話的機會。
但立即她想起了一件事。
“不過,默爾特,如果隻是邦妮生病了,為什麼會來兩輛救護車呢?” 克萊爾太太凡事講究邏輯、喜歡說理,但她也不得不承認這次母親說得有些道理。
她說她會給赫爾姆太太打個電話。
“梅布爾會知道的。
”她說。
和赫爾姆太太的談話持續了幾分鐘。
這會兒時間特魯伊特大媽很心焦,除了女兒含含糊糊的幾個“嗯,哦”的回答之外,她什麼也沒聽到。
更糟的是,當女兒挂斷電話的時候,她并未試圖打消這位老婦人好奇的念頭;相反,她不動聲色地喝了口咖啡,回到桌子前,開始給一堆信件蓋郵戳。
“默爾特!”特魯伊特大媽叫道,“看在上帝的分上,梅布爾到底說了些什麼?” “我早料到了,”克萊爾太太說,“你想想吧,赫伯·克拉特是怎麼匆匆忙忙過這一輩子的。
就連到這裡取信都沒有工夫說聲‘早上好’和‘嘿,多謝了’,像隻到處亂跑的無頭小雞,參加俱樂部,管這管那的,哪怕是别人靠着謀生的工作他也插一腳。
可是看看現在——報應來了。
唉,他倒是不用這麼奔忙了。
” “為什麼?默爾特?為什麼他不用了?” 克萊爾太太提高嗓門:“因為他死了。
邦妮也死了,還有南希和那個男孩,有人開槍殺了他們。
” “默爾特,别那樣說話。
誰殺了他們?” 克萊爾太太一刻也沒有停止蓋郵戳,她回答說:“飛機裡的人呗。
就是被赫伯控告開飛機撞了果園的那個。
如果不是他,那也許就是你了。
或者街對面的某個人。
所有的鄰居都是響尾蛇,都想找機會把門砰的一聲摔在你的臉上。
全世界都一樣。
這你是知道的。
” “我不知道。
”特魯伊特大媽說着用手捂住了耳朵,“這些事我從來都不知道。
” “一幫歹徒。
” “我害怕,默爾特。
” “怕什麼?命中注定,眼淚也救不了你。
”她發覺母親開始灑下幾滴淚。
“霍莫爾死的時候,我身上所有的恐懼和悲傷都沒了。
如果有人想開槍、想割斷我的喉嚨,我祝他好運。
這有什麼不同呢?來世都一樣。
隻要記住:要是一隻鳥把地上的沙子一粒一粒地銜過大海到達對岸的時候,就是永生的開始。
所以你就擤擤鼻子吧。
” 這一慘絕人寰的消息通過教堂的牧師、電話以及加登城的KIUL廣播電台傳播開來,(“一起難以置信、駭人聽聞的慘案,在星期六夜間至今日淩晨時分奪去了赫伯·克拉特一家四口的性命。
這是一起慘無人道的謀殺,至今動機不明……”)在當地民衆中普遍引起的反應更接近特魯伊特大媽而非克萊爾太太:由吃驚轉為恐慌。
個人的恐懼如同一股冷泉,由起初的淺淺水流驟然加深。
哈特曼咖啡館内,有四張做工粗糙的桌子和一張午餐櫃台,隻能容納一小撮心懷恐懼、閑言碎語的人們,其中絕大多數是男人。
店主貝絲·哈特曼太太瘦瘦的,為人精明,一頭灰黃相間的頭發剪得很短,一雙綠色的眼睛明亮而懾人;她是郵政局長克萊爾太太的表妹,其直率的脾氣和克萊爾太太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有人說我是個老江湖了,可克拉特家的這樁事還是把我吓壞了。
”她後來對一個朋友說,“想想竟會有人幹這樣的事!當每個來店裡的人都在談這件可怕的事時,我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邦妮。
當然,這很傻,但我們誰不知道怎麼回事,因此很多人都在猜想——也許她的病又發作了。
現在,我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這肯定是仇殺。
是某個熟悉他們家裡裡外外的人幹的。
但是誰會恨克拉特一家呢?我從未聽過有人說他們一句壞話,任哪裡也找不到像他們這樣招人喜歡的人家。
如果這樣的家庭也會遭受這樣的事,那麼請問,還有誰家是安全的呢?那個星期天,一個老頭兒坐在這兒,倒是一針見血地指出了為什麼現在大家都睡不好覺。
他說:‘住在這兒的彼此都是老朋友,根本沒有一個陌生人。
’從某種意義上講,這才是最可怕的。
鄰居們打照面都不免疑神疑鬼的,這是多麼心寒啊!是的,這很難接受,但如果他們找到了是誰幹的,那麼我敢保證那将比謀殺案本身更令人吃驚。
” 紐約人壽保險公司代理人鮑勃·約翰遜太太,做得一手好菜,但她做好的星期天晚餐卻沒有人吃——至少在飯菜還熱乎的時候——因為她丈夫剛把刀插進烤野雞準備享用的時候,就接到一個朋友打來的電話。
“就是那時,”他事後回憶起來十分悲傷,“我剛聽說霍爾科姆發生的事。
我不相信,我承受不起這樣的事。
老天呀!我兜裡還揣着克拉特先生的支票呢。
一張價值八萬美元的支票。
如果我聽到的一切是真的……但是我想,這不可能,肯定有人弄錯了,這種事是不會發生的。
你剛賣出一份大保險,一眨眼投保人就死了,被謀殺了!這意味着雙倍賠償!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于是給威奇塔的辦公室主管打了電話。
告訴他支票還在我身上,但是還沒有存入戶頭,問問他有什麼高見。
嗯,這件事很微妙,很棘手。
從法律上看,我們不必賠償,但道義上是另一碼事。
當然,我們決定按照道義辦。
” 因保險推銷員慷慨義舉而受益的兩個人是伊芙安娜·賈喬和妹妹貝弗裡,她們是财産的繼承人。
在得知噩耗後幾個小時内,她們就趕到了加登城。
貝弗裡是從堪薩斯州的溫菲爾德趕過來的,她去那兒看望未婚夫;伊芙安娜則是從伊利諾伊州卡羅爾山的家中。
在這一天,别的親戚也陸續得到了通知,其中有克拉特先生的父親、兩個兄弟阿瑟和克拉倫斯、他的妹妹哈裡·納爾遜太太,他們都住在堪薩斯州的拉尼德;二妹伊萊恩·塞爾索住在佛羅裡達州的帕拉塔卡。
邦妮·克拉特的雙親阿瑟·B.福克斯夫婦住在加利福尼亞州的帕薩迪納,她的三個哥哥——加利福尼亞州威塞利亞的哈羅德、伊利諾伊州俄勒岡的霍華德以及堪薩斯城的格倫,也都通知到了。
實際上,他們大部分是克拉特一家感恩節聚會要邀請的人,本來是要在那天的感恩祈禱會相聚的,但現在卻聚集在墓地旁,參加好幾個親人的葬禮。
在教師公寓,威爾瑪·基德維爾不得不振作起來,為的是寬慰女兒。
蘇珊的眼睛腫得大大的,幾度昏厥、嘔吐,但她仍堅持要自己跑到三英裡外的魯普農場去。
“難道你不明白嗎,媽媽?”她說道,“要是魯普恰好知道了這件事怎麼辦?他愛南希。
我們倆都愛她。
這件事必須由我來告訴他。
” 但是博比已經知道了。
埃瓦爾特先生回家途中在魯普農場停了下來,和他的朋友約翰尼·魯普交談。
約翰尼是八個孩子的父親,博比是老三。
兩個人一起向一處小屋走去——這所房屋和農場的住宅是分隔開的,農場住宅太小了,住不下魯普家所有的孩子,所以男孩子們住在簡易屋裡,女孩子們住在“家裡”。
他們發現博比正在整理床鋪。
博比聽完埃瓦爾特先生的話,什麼問題也沒問,隻是對埃瓦爾特先生的到來表示感謝。
之後,他站在屋外的太陽底下。
魯普家位于一塊突起的、毫無遮擋的高地上,從那兒可以看見河谷農場豐盈而生機勃勃的土地,他在那裡站了大約有一個小時。
别人想方設法轉移他的注意力,但全失敗了。
吃晚餐的鈴聲響了,媽媽叫他進去,喚呀,叫呀,到最後丈夫說:“算了,别打攪他了。
” 博比的弟弟拉裡也沒去吃飯。
他在博比身邊轉來轉去,想要幫點什麼忙,雖然博比一直叫他走開,但他不聽。
後來,博比移動了身子,開始穿過田野徑直奔向霍爾科姆。
拉裡追上他,說道:“哎,博比,聽着,如果我們要去哪兒,幹嗎不開車去呢?”他的哥哥沒有回答。
他一心一意地走着,實際上是在跑,但拉裡跟上博比的腳步一點都不費勁。
雖然拉裡隻有十四歲,但個子比哥哥高,胸膛比哥哥厚實,腿也比哥哥長。
博比盡管是學校的體育健将,但不過中等身材,結實卻瘦小,一張英俊的面孔流露出直率而樸實的神情。
“哎,博比,聽着,他們不會讓你看她的。
你這樣做沒有任何好處。
”博比轉過身來,對着他說道:“回去,回家去。
”弟弟往後退了幾步,但還是跟着,保持一定的距離。
雖然已是收獲南瓜的季節,但天氣幹燥而炎熱,兄弟倆走近州警在河谷農場入口設置的路障時,已是汗水淋漓。
克拉特家的許多朋友,以及從芬尼縣各處趕來的陌生人,都聚集在這個地方,沒人獲允通過路障。
當魯普兄弟趕到時,路障被移開了,以便讓四輛救護車出來,這是最後派來運走屍體的,還有一輛裝滿警長辦公室人員的汽車也開了出去。
甚至就在那時,那些人還都在提博比·魯普的名字。
到了傍晚,博比才得知自己是他們主要的懷疑對象。
蘇珊·基德維爾從客廳的窗戶望出去,隻見一列白色救護車隊悄然滑過,她一直出神地望着,直到它們拐過街角,那随之揚起的灰塵重又落在那條沒有鋪柏油的街道上。
當她正對着眼前的景象陷入沉思時,博比突然出現了,他搖搖晃晃地向蘇珊走來,身後跟着形影不離的大個子弟弟。
她走到門廊前迎他,說道:“我多麼想告訴你……”博比開始哭泣。
拉裡在教師公寓院子的四周逡巡,最後倚在一棵樹上。
他從未見過博比流淚,也不想看見,因此他低下了頭。
在遙遠的另一個地方,奧萊西鎮的一家旅館的房間裡,窗簾擋住了中午的陽光。
佩裡躺着,正在睡覺,一個灰色的便攜式收音機還在他身邊吱吱作響。
除了靴子,他連衣服都懶得脫下,臉朝下趴在床上,睡眠仿佛一件武器從後面擊中了他。
那雙帶有銀色扣環的黑色靴子浸泡在臉盆裡,裡面的溫水染成了淡淡的粉紅色。
朝北幾英裡,在一幢樸素的農家住宅的舒适廚房裡,迪克正在享受一頓周日大餐。
其他坐在桌邊的人,他的媽媽、爸爸、弟弟,沒有注意到他的舉止有何異常。
中午時分到家後,他吻過母親,流利地回答了父親對他所謂一整夜去斯科特堡旅行的提問,然後坐下來吃飯,看起來與平常沒什麼兩樣。
飯後,三個男人坐在客廳裡看電視裡的籃球比賽。
節目剛開始,父親就吃驚地聽到迪克的鼾聲;正像他對小兒子所說的那樣,他做夢也從未想過這輩子會見到迪克甯可睡覺而不看籃球賽。
當然,他怎麼明白迪克是多麼疲倦,也不知道他那沉沉睡去的兒子在剛剛過去的二十四小時内,不隻做了點其他事情,還開了八百多英裡的車。
該組織旨在幫助鄉村生活的人們尤其是兒童,發展實際生活能力,培養道德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