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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朝,我就将事情底細告訴你。
秋林覺得母親講話奇怪,問什麼事情底細?母親不回答,轉身走到櫥櫃邊,打開櫥門。
秋林跟過去看,隻見裡面擱着一件衣裳,衣裳眼熟,竟是自己托杜梅給父親做的那件藏青色秋衣。
秋衣下還壓着什麼東西,母親慢慢掀開,竟是一個四四方方的盒子。
母親轉過頭來看着秋林,眼眶裡淚水晶瑩。
母親說,秋林,這裡面便是你父親,你父親已經沒有了。
秋林雙腿發軟,天旋地轉,幾乎暈厥。
母親說,當年,你父親進了監獄,沒多少辰光,人便脫了相。
瘦得像根魚鲞,又幹又黃,連面孔都沒了肉,就像用手碰一碰,都是脆的。
你父親說,這麼副相貌,怎麼好讓你見他?怕你擔心,說要等胖回去,水色好一些時,再讓你去。
結果沒想到,就是那年冬天,說是半夜起來拉尿,站在馬桶前,人突然就歪倒了。
等别人發現,已經沒了氣。
母親停下來看一眼秋林,隻見他呆呆看着那個骨灰盒子,一聲不響。
母親又說,秋林,你莫要怪娘。
這麼多年,我一直瞞着你,不是我狠心,實在是擔心你。
你父親出了事情,害你分配到南貨店,你本就情緒低落,要是那時再告訴你這事,真擔心你嫩肩膀承受不起,就消沉了下去。
現在你結婚了,要做大人了,我也不好再瞞你。
我曉得你心裡難過,你真要怪,你就怪娘。
秋林搖了搖頭,說,姆媽,我怎麼會怪你?我也不曉得怎麼說,這麼多年了,爸爸在牢監裡,我其實也總是猜測,心裡也總有奇奇怪怪念頭。
擔心他看不上我的工作,擔心這個,擔心那個。
現在看見爸爸了,反而落定了一些。
母親說,你能這樣想,那是最好,我最怕就是你會承受不住。
秋林說,不會的,你說了,我要做大人了,家裡許多事情以後都是我擔當,我一定會做好的。
母親聽了,點點頭,又落一陣眼淚。
随後,秋林幫着母親将骨灰盒從櫥裡取出,放在外面八仙桌上,上面挂相片,前面擺香爐水果糕點供奉。
夜裡,等母親困了,秋林一個人偷偷出來,給父親點上一支香,然後拖一把骨牌凳坐在桌前看父親的遺像。
看着父親,秋林很想哭,但他卻哭不出來。
這是奇怪的事情,他曉得自己心裡有多難過,可此時,他的眼眶卻一滴眼淚也流不下來,似乎有一團什麼東西淤積在眼眶裡,将這些眼淚給堵住了。
秋林跑進房間,取出一個餅幹箱,又拿出個面盆。
秋林坐在地上,将餅幹箱裡的信取出,一張一張在面盆裡燒了。
火光忽隐忽滅,一陣陣熱浪從秋林臉孔上滾過。
秋林看着盆裡燃燒的信紙,紙上的字随着火光變得清晰,又迅速消失,變成灰燼。
秋林心思迷茫,他不曉得父親在天之靈,能不能讀到這些信。
這麼多年來,無論是在長亭南貨店,還是到了黃埠,做任何事,他都是生着一股勁,要為牢監裡父親争口氣。
但現在,父親沒有了,秋林覺得身體裡的那股勁也松掉了。
今後自己還能怎麼做,還能做給誰看呢?
3
這一日,供銷社裡開會,讨論的是保障春節物資供應事情。
會議放在小會議室裡開,參加的是供銷社裡幾個領導。
會議的緣由是潘主任一個東北戰友,這個戰友電話裡說,今年齊齊哈爾甜菜大豐收,甜菜可以做成白糖,如果這邊有需要,可以去齊齊哈爾采購白糖。
潘主任說,眼看就要過年了,供銷社要做好人民群衆的物資供應保障。
本來,我想自己去,但年底各項會議那麼多,我做一把手的實在走不出,所以我考慮派你們中間一個去,聯系一下白糖事宜。
你們看看,誰願意接這個任務,跑一趟東北。
聽了潘主任閑話,房間裡幾個人都面露難色,就要過年,誰也不願意抛家舍業跑到天寒地凍的東北去。
竊竊私語一陣,無人響應。
秋林坐在角落,沒搭話,隻是一聲不吭地抽煙。
潘主任眼睛掃了掃衆人,有些不高興,怎麼,都不願意去?難道一定要我這個當主任的去啊?
此時,秋林香煙吃完,扔到地上,站起來說,潘主任,我去吧。
潘主任一愣,說,小陸,你不是過年要辦婚禮嗎,怎麼走得出?
秋林說,應該耽誤不了。
會議結束,潘主任又單獨問秋林,小陸,這個關節去東北,真的沒事?家裡人不會有埋怨啊?
秋林說,主任放心,工作事情要緊。
潘主任便拍了拍秋林肩膀,說,後生人就是不一樣。
事情定了,供銷社裡便給秋林訂火車票。
車票緊張,訂在三日後,需從甯波坐輪船到上海,再從上海坐火車到東北。
訂好票,潘主任便讓秋林這幾日在家裡休息,專心安排出門事宜。
秋林回城,跟母親說了去東北的事情。
母親擔心,眼看就是春節了,你為什麼要去東北?秋林說,單位裡都忙,抽不出人。
母親不說話,沉默許久,說,你去杜英那裡說一聲,莫讓人家挂心。
秋林應了。
秋林出門,去杜梅的裁縫店。
秋林去時,杜梅正在做衣裳,杜英還在工廠上班,沒回來。
秋林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