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于楚珺拎來一網兜新鮮橘子。
于楚珺說,今天店裡調休,正好有人送來一些橘子,我想起知秋你最歡喜吃橘子,就拿了過來。
知秋納悶,他想不起自己什麼時候喜歡吃橘子。
他胃不好,怕酸,少吃水果。
知秋招呼于楚珺坐下,給她倒茶。
于楚珺伸手将網兜裡橘子取出一捧放在茶幾上,往辦公室裡四處打量。
于楚珺說,知秋,你真是好本事,将廠子搞得這樣場面。
知秋說,你說笑了,就這麼一爿小廠,讨口飯吃。
于楚珺說,這是哪裡的閑話?你這也叫讨飯,那我這樣的就要順着地縫鑽進去了。
知秋不知怎麼接話,隻是笑,沒響。
于楚珺從茶幾上挑出一顆橘子慢慢剝着,問道,知秋,你記不記得,我們已經多少年沒有見面了?
知秋說,有七八年了吧。
于楚珺說,是啊,七八年了,似乎就是一晃的事情。
你看我有什麼變化嗎?
知秋禮貌地接一句,沒什麼變化。
于楚珺說,是嗎?還是你頂會安慰人。
知秋又接不住話了,正尴尬,于楚珺剝出一顆橘肉遞給知秋。
于楚珺說,吃一顆,這橘子蜜甜。
知秋想伸手接,可于楚珺卻順勢将橘子遞到了他的嘴邊。
知秋一愣,不好意思用嘴巴咬,遲疑一下,還是伸手接了過來。
于楚珺臉色變了變,低了頭,悶悶地又剝一個。
于楚珺說,知秋,你究竟還是跟我疏遠了。
知秋說,哪裡的閑話。
拔出一根煙,點了。
于楚珺說,你現在還是一個人?
知秋點頭。
于楚珺說,為什麼?
知秋說,沒為什麼,這麼多年,習慣了。
于楚珺說,你心裡是不是還記恨我?
知秋說,沒有的。
于楚珺說,你不用瞞我,我曉得的。
都是我自己作怪,一雙眼睛被煙熏了,被灰蒙了,看不清爽人。
知秋心裡咯噔,他曉得于楚珺想說什麼。
他不想談此事,但看着于楚珺,又不忍心強将話題岔開,隻好接一句,你的事情,我多少聽講一些。
于楚珺神情有些悲怆。
于楚珺說,我曉得,我現在是倒落的人,誰都可以踩我兩腳。
你是自己人,我同你講心底閑話,我今朝到你這裡來,也不是什麼調休,橘子也是我路上買來的,當個來由。
沒有别樣心思,隻是碰到事情心裡委屈,無處訴說,就想着來你這裡講講閑話。
知秋問,你碰上了什麼事情?
于楚珺說,昨天夜裡,我留在店裡盤存。
你曉得,盤存麻煩,要錢票物三樣東西都合準,昨天又隻我一個,結果一弄就弄到了半夜。
店裡有個衆生,姓方,昨天輪着值夜班。
半夜出來小便,見我趴在櫃台上算賬,竟偷偷摸摸走到背後,從腋下伸過雙手,一把抓住我前面。
我吓煞,拼命躲,拼命罵。
原以為他被我一罵,會吓得跑走,卻沒想到我越罵他越嬉皮笑臉,還說,你一個女人,丈夫關了監,沒人用,多少難過。
我幫你用用,也是為人民服務。
我說,你這個流氓,我要舉報你,讓你去坐牢監。
他說,你害你老倌坐牢監,現在又想來害我。
但我不怕,沒有人相信你這種倒黴女人的閑話。
他這樣說着,亂摸一番後,揚長而去。
你不曉得,當時我心裡多少難過,真是不想做人的念頭都有了。
可仔細想想,他講得沒錯,我現在在别人眼裡就是這樣一個倒落女人,我能講什麼?我什麼閑話也講不響,隻能打落牙齒,往肚皮裡咽。
知秋聽了,一句沒響,隻是低着頭。
于楚珺又說,說起來我也真是冤枉,原來,他在供銷社裡當領導,我沒沾着半分風光。
現在他落了難,我倒跟着受苦。
說到此處,于楚珺竟委屈地低頭抽泣了起來。
知秋在旁,不知所措。
幸好于楚珺哭一陣,倒也作罷。
于楚珺站起來說,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
知秋說,不要講這樣見外的閑話。
于楚珺笑笑,說,那我走了,跟你說幾句閑話,心裡舒服多了。
知秋說,再坐一會兒吧。
于楚珺說,不坐了,還要回櫃台去上班。
說着,于楚珺就往門外走。
知秋想送,于楚珺不讓。
她走出門,下了樓梯。
知秋聽見樓道裡鞋跟聲淩亂,像吃醉了酒。
知秋聽着腳步聲散去,趕緊走到窗前,向樓下望,隻見于楚珺從樓道走出,走到門口,突然停住腳步。
她扭過頭,望了一眼窗口的知秋,轉過身,直直往大路上走去。
知秋坐到沙發上,看着桌上散落的橘子皮,随手捏起了一片,對着窗外的光線照着,黃澄澄的,幾乎透明。
知秋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他竟有些不敢相信,這橘皮是于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