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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出延津记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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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老秦知道女兒的用意,因她與李金龍的婚期,就定在臘月二十九。

    老楊卻有些為難: “東家,事情有些急呀,家裡一點兒準備沒有。

    ” 老秦啐了老楊一口: “讓你準備,你還能準備啥?說是你家娶媳婦,還不得我替你兜着?” 賣豆腐的老楊歡天喜地,從秦家莊回到了楊家莊。

    别人家娶媳婦憑的是家産和人緣;老楊家娶媳婦憑的是幾句話,雖沒人緣,卻有機緣。

    這結果不但老楊沒想到,連趕大車的老馬也沒有想到。

    賣豆腐的老楊,心裡還直感激老馬。

    上次讓楊百利進“延津新學”雖然踏了空,這次去老秦家求親,老馬又立了新功。

    回家與老婆和楊百業說了,老婆也歡天喜地,楊百業臉上倒有些不高興。

    過去老楊不給他尋媳婦他牢騷滿腹,現在老楊把媳婦給他張羅來了,他從另一面又有了不滿。

    楊百業: “我是一個囫囵人,憑啥給我找個缺耳垂的?” 老楊上去踢了他一腳: “你是不缺耳垂,你缺心眼兒。

    ” 楊百業是個窩囊孩子,記打不記吃,順着他的性子,他會節外生枝;打他罵他,他倒沒脾氣。

    兩個兄弟皆脫離老楊另謀出路,隻有他還留在老楊身邊做豆腐,就和窩囊有關。

    他又回頭一想,如果不是有此茬口,自己的婚事還不知要拖到驢年馬月;現在雖然少一隻耳垂,睡覺的時候,馬上能被窩不空,等媳婦到手,又馬上能跟老楊分家。

    兩頭一算賬,也就認可下來。

     臘月二十九,楊家辦喜事。

    臘月二十八是晴天,到了夜裡,天上飄起小雪,一直到天明也沒停。

    因這婚姻不同尋常,十裡八鄉的人,都冒雪來觀看。

    好像不是來看婚事,而是來看新娘缺的那隻耳垂;好像不是來看耳垂,而是來看由于這隻耳垂,生出的一連串故事。

    新娘下轎時刻,人“呼啦”一下往前擁,楊家一堵土牆被擁翻了,雪地上,騰起一股塵煙;煙霧之中,一個老婆婆的腿,“咔嚓”一聲被擠折了。

    哭喊打鬧中,新娘秦曼卿下了花轎。

    過去老楊和楊百業去過老秦家賣豆腐,秦曼卿沒來過楊家莊。

    在明清小說中,富貴女子下嫁,夫家雖破舊皆潔淨,官人雖窮困皆聰明,雖然賣油打柴,但賣油打柴之前,皆是白面書生,會吟詩作畫。

    秦曼卿下了花轎,站在條凳上往楊家舉目一望,心裡就涼了半截。

    楊家破舊倒也破舊,幾間破房東倒西歪,院子裡的地高低不平,雪落在土裡,衆人踏來踏去,成了一片泥濘;家裡破舊秦曼卿料到了,這麼髒亂沒想到。

    接着新郎楊百業跑過來用紅綢牽她,舉手投足,又讓她大失所望。

    過去楊百業去秦家賣豆腐,穿的是家常衣裳,看上去就是個憨厚;現在改了新郎裝束,頭戴借來的禮帽,身穿借來的長袍,胸前挽着紅綢結,衣裳馬上顯得上下不合身,跑起來像個笨拙的猴子,看到秦曼卿時,張着嘴,露出一臉傻笑。

    啥叫傻笑?就是笑得不明不白。

    本來楊百業也沒那麼傻,也是被人山人海的陣勢吓的,臉上的肉便僵在那裡。

    場合一換,人就露出了原形。

    接着他張嘴說了一句話,秦曼卿徹底灰了心。

    楊百業看到秦曼卿臉色轉陰,以為她嫌自己窮,悄聲說了一句: “你不要怕,我賣豆腐時,也背着爹攢着體己。

    ” 秦曼卿歎一口氣,便知生活和明清小說裡不是一回事。

    但事到如今,主意全是自己拿的,想回頭也已經晚了,在樂器的吹打中,不禁流下淚來。

    不是傷悲嫁錯了人家,而是傷悲不該讀書。

     老楊賣了一頭驢,酒席擺了十六桌。

    十六桌酒席老楊家哪裡擺得下?便借了鄰居楊元慶家兩間瓦房。

    楊元慶一開始不同意借房,老楊白送了他兩方豆腐,他才同意了。

    整個婚禮辦得還算熱鬧。

    與大戶人家結親,賣豆腐的老楊擔心婚禮會出岔子,一時做不到的,秦家會挑禮;但婚禮沒出什麼岔子,秦家也沒有挑禮。

    倒是婚禮結束,楊家出了岔子。

    楊家出岔子不是新郎楊百業又露出什麼馬腳,岔子出在楊百順身上。

     楊百順自和殺豬師傅老曾鬧翻之後,無個去處,隻好先回到楊家莊。

    楊百順已經學會殺豬,本來可以單挑另幹;但在手藝行裡,和師傅鬧翻,忘恩負義的名聲傳出去,在這行就無法再混下去了。

    本來他還想去裴家莊投奔剃頭的老裴,看他如今能否收留自己。

    但當初投靠老曾是老裴牽的線,如今事情辦砸了,事情的頭尾雖不像師傅說的那樣,但個中情由,枝枝葉葉,如何再向老裴解釋?也許越描越黑,不是自己的不是,也成了自己的不是。

    剃頭的老裴也不好投靠了。

    他還想去尹家莊重新投奔做鹽做堿的老尹,但做鹽做堿分季節,隻限于春、夏、秋三季,一到冬天,地就凍住了,無法刮鹽土做鹽,也隻能等到明年開春再說。

    他還想去投靠一個東家種地,但東家招長工也在春天,冬天地裡并無活計。

    别的門路他就想不起來了,别的可以投靠的人他也想不起來了。

    楊百順在世上最煩的人是賣豆腐的老楊,最煩的事是做豆腐,現在丢盔撩甲,隻好又回到老楊身邊做豆腐。

    老楊看他丢盔撩甲回來,心裡更加得意;這次得意,又不同于前一次得意,說起風涼話,不再嬉皮笑臉,轉成正色: “我做豆腐不缺人呀。

    ” 但楊百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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