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軍從自己的房間出來時,已經傍晚七點多鐘。
他拄着象牙手柄的拐杖,邁着緩慢、均勻的步伐穿過将莊園的這一側翼,将他的卧室跟大廳、會客室、音樂室和沙龍連在一起的長長的走廊。
走廊的牆上挂滿了古老的肖像:他的祖先、玄祖父、玄祖母、熟人、從前的仆人、軍隊的戰友、鑲嵌在鎏金畫框裡的曾經光臨過莊園的名流貴客。
将軍的家族有這個傳統,在莊園内供養家庭畫師:途經那裡或流浪到那裡的肖像畫家,也有比較有名的,例如布拉格的S,在将軍的祖父在世時,他曾在莊園住了八年之久,他見誰畫誰,包括大管家和著名的駿馬。
玄祖父和玄祖母也充當了流浪藝術家們筆下的犧牲品:他們穿着節日盛裝,睜着清澈的眼睛從高處俯瞰。
接下來的,是幾副嚴肅、鎮定的男人面孔,近衛官的同僚,留着匈牙利式的翹胡子、頭發像蝸牛一樣梳向前額的男人們,他們不是身穿黑色禮服,就是一身威武的戎裝。
“那代人很棒。
”看着父親的親戚、朋友和戰友的肖像時,将軍自言自語道。
那代人确實很棒,但是稍微有點孤獨。
他們不能幸運地融入世界,他們雖很高傲,但心存相信:相信正直,相信男性品德,相信沉默,相信孤獨和諾言,還相信女人。
他們失望的時候,便沉默不語。
他們當中的大多數人一輩子沉默,将自己的一生奉獻給義務和沉默,就像獻身給誓言一樣。
在長廊的另一端是法國人的肖像:頭發上插滿頭飾的老派法國女士和戴着假發套、唇露喜悅、身材肥胖的陌生紳士,那些映襯在藍色、粉紅色或鴿子灰色背景下的生硬面孔,他們都是将軍母親的遠親。
他們都是些陌生人。
随後看到的是父親的肖像,身穿近衛軍制服。
還有一幅母親的肖像,戴着飾有羽翎的帽子,手裡攥着馬鞭,像是一位女馬術師。
之後是一塊一米見方的空白牆壁,夾在肖像之間:淡灰色的邊線裡框着一塊白牆,看得出來,這裡曾經也挂過畫。
将軍面無表情地從那塊四方形的空牆前走過。
現在接下來的是風景畫。
走廊的盡頭,站着身穿黑色衣服的乳娘,在她小得像小鳥一樣的頭上包着一塊嶄新的、漿洗得挺括的白頭巾。
“你在看畫?”她問。
“對。
”
“你不想把那幅畫挂回去嗎?”她用老年人直率的語調平靜地問,并朝牆上指了指。
她指着那塊缺了幅畫的位置。
“還在嗎?”将軍問。
乳娘點了點頭,表示她保存着那幅畫。
“不用。
”他停頓了片刻後說,随後又用更低的聲音自語道,“我不知道你還保存着它。
我還以為,你把它燒了。
”
“燒畫,沒有任何意義。
”乳娘用尖細的嗓音說。
“不用挂。
”将軍肯定地說,他隻跟乳娘用這種語氣講話,“挂不挂都改變不了什麼。
”
他們拐向高大的樓道,朝樓下看看,前廳裡有一位男仆正跟女仆一起往水晶花瓶裡插鮮花。
在剛剛過去的幾個小時裡,莊園裡開始出現了生機,像是一台上了弦的機器。
不僅是家具活了起來,比如摘掉了夏季麻布椅套的扶手椅和沙發,還有牆上的畫、鐵制的大燭台、玻璃櫥裡的裝飾品和壁爐的座台。
壁爐裡已經備好了燒火的木柴,由于夏末的夜晚有陰涼的潮氣,午夜過後,房間會變得濕冷黏膩。
物品仿佛突然獲得了存在的意義,似乎想要證明,世界上的一切都隻有在跟人類有關,在變成人類命運和行動的一部分之後才會有意義。
将軍看着大廳,看着擺在壁爐前桌子上的鮮花和扶手椅的位置。
“這把皮椅子,擺在右邊。
”他說。
“你記得這麼清楚?”乳娘問他,并眨了下眼。
“對,”他說,“康拉德坐在這兒,壁鐘下邊,靠着爐火。
我坐在正中間的那把佛羅倫薩椅子裡,正對着壁爐。
克麗絲蒂娜坐在母親帶來的那把扶手椅裡。
”
“你能肯定嗎?”乳娘問。
“能,”将軍倚着樓梯扶手,朝那望去,“藍色的水晶花瓶裡插的是大麗花。
四十一年了。
”
“唉,你連這個都記得。
”乳娘歎了口氣說。
“我記得。
”他平靜地回答,“你擺的是法蘭西瓷器嗎?”
“是,淺色的。
”妮妮說。
“那就好。
”将軍放心地點點頭。
現在,他們一聲不響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