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麗絲蒂娜不會說謊,不會不忠,我了解她的所有想法,甚至秘密,對别人來說,這種了解隻能在睡夢裡偷偷幻想。
我在結婚第一天送給她的那個包着黃色絲絨封面的日記本告訴了我一切,因為我們說好,她會在日記裡向我、向她自己訴說情感與思想,傾吐那些與人不能直言的情感、欲望和心靈深處的肮髒念頭,因為那些話讓人羞于啟齒或讓人覺得瑣碎無聊:她将所有這些記錄在這本特殊的日記裡,用隻言片語告訴我,一個人在某種情況的刺激下想了什麼或感覺到什麼……我們是如此親密。
這本秘密日記總是躺在寫字台的抽屜裡,隻有我倆有抽屜的鑰匙,她有一把,我有一把。
這本日記見證了男人和女人之間所可能建立的最親密關系。
假如克麗絲蒂娜的生活中有秘密的話,日記早該流露出迹象。
是的,我想,我們有挺長一段時間忘記了這個秘密遊戲……我站了起來,穿過漆黑的過道,朝克麗絲蒂娜的書房走去,我打開寫字台的抽屜,尋找那個包着黃色絲絨面的日記本。
但是抽屜裡沒有。
” 将軍垂下眼簾,靜坐了一會兒,像個盲人一樣閉着眼睛,面無表情,仿佛在搜腸刮肚地想一個詞。
“午夜已過,所有人都睡了。
克麗絲蒂娜很累,我不想打擾她。
她大概把日記帶到了她的房間,我想。
”他的語調十分友好,“我不想打攪她,明天我再看看,她是否在日記裡向我傳遞了什麼秘密的訊息?因為,你要知道,我們從來沒聊過這本私密日記—因為當着彼此的面,我們多少會為這種聾啞式親密感到羞怯—就像長期的愛的自白。
這件事很難一語道清。
想當初這還是克麗絲蒂娜的主意,是她向我提出來的,我們在巴黎度蜜月時,是她想向我訴說秘密—後來,過了許多年,直到克麗絲蒂娜去世後我才明白,隻有那些知道自己的生活中有一日将有什麼事情需要表白的人,才會這樣憂慮不安地為自白、為最後的真誠做準備。
很長時間,我對這本日記都不太理解,我認為用這種書面的方式傳達秘密是頗令人費解、有一點造作的女人想法,是克麗絲蒂娜生命中異想天開的摩爾斯電碼
她說,她永遠不想在我面前隐藏秘密,也不想對自己隐藏秘密,所以将在日記裡記下所有難于啟齒的東西。
我剛才說了,我過了很多年才明白,她之所以這樣逃入真誠,是因為擔心有一天自己的生活中會充滿不能與我分享的秘密,而真正的秘密是無法記述、無法言說的。
克麗絲蒂娜想要給我一切,她的身體和她的心靈,她的感情和隐秘的念頭,以及她所有的神經訊息—我們當時在度蜜月,克麗絲蒂娜在情網之中,你想一下她的出身就能明白,我給她的一切對她來說意味着什麼?我的封号,這座莊園,巴黎宮殿,花花世界,所有那一切,是她在幾個月前,在小城郊區的貧民區裡做夢都不敢想象的,那時她一個人跟一位寡言少語,疾病纏身,靠樂器、樂譜和記憶活着的老人相依為命……現在,生活一下子拱手給了她一切,婚姻,一年的蜜月,巴黎,倫敦,羅馬,然後是東方,在綠洲裡浪漫了好幾個月,還有大海。
克麗絲蒂娜當然相信自己非常愛我。
後來我才知道,她并不愛我,在那段時間裡她也不愛;隻是感激。
” 将軍十指相扣,臂肘拄着膝蓋,上身前傾,說: “感激,非常感激,用她自己的方式,用一個和自己富有、顯貴的年輕丈夫度蜜月的年輕女人的方式。
”他的手指緊緊扣在一起,深沉、專注地盯着地毯上的圖案,“不管怎樣,她想表示感激,所以想出寫日記這一特别的禮物。
因為這本日記的開頭,充滿了令人意外的自白。
克麗絲蒂娜并沒在日記裡讨好我,她的自白有時坦誠得讓人不安。
她三言兩語地記下她眼中的我,但非常典型。
她寫下我身上她不喜歡的地方,比方說無論在哪兒,我跟人交往時所表現出的過分自信—她覺得我身上缺少謙遜,而對她那顆虔誠的心靈來說,謙遜是最高貴的品德。
的确,在那些年裡,我确實不謙遜。
整個世界都屬于我,我找到了一個我能全身心接受并産生完美共鳴的女人,我擁有财富和社會地位,前途無量,沐浴在陽光下,我才三十歲,熱愛生活、義務和我的職業。
現在,當我回首往事,我自己也為那種驕縱張揚、高傲狂妄的自信和快樂感到厭恨。
就跟所有受到上帝無緣無故恩寵的人一樣,我在幸福感的深層也會感到一種惆怅。
一切全都過于美好,完美無瑕,完美無缺。
人們總是懼怕這種常态的快樂。
我希望命運能夠帶來苦難,哪怕是在港口接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