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7章

首頁
    人們遲早都會知道事實,知道那些被角色、裝束、生活狀況所掩蓋的另一種事實。

    兩個男孩一起上學,一起宣誓,在維也納的那些年一起居住,因為近衛官有辦法安排兒子和康拉德一起在宮廷附近服前幾年的軍役。

    他們在美泉宮花園隔壁一幢灰頂窄樓的二層樓裡租下一套住房。

    公寓的窗戶面向悶熱、狹長、長滿梅子樹的花園。

    這裡共有三個房間,他們和一位耳聾的寡婦住在一起,她丈夫生前是一位上校軍醫。

    康拉德租來一架鋼琴,但是平時很少彈;他好像懼怕音樂似的。

    他們像對親兄弟一樣住在這兒,有的時候,近衛官的兒子不安地察覺,朋友心裡有什麼秘密。

     康拉德是“另一類人”,不可能用詢問的方式獲知他的秘密。

    他總是态度溫和,從不争辯。

    他這樣生活,這樣服役,這樣與同伴相處,這樣應對世界和人群,仿佛他的服役期永遠不會結束,仿佛這輩子就是一段軍紀嚴明的服役期,不分白天,不論黑夜。

    他倆都是青年軍官,近衛官的兒子有時不安地覺得,康拉德活得就像一名僧侶,似乎并非活在這個世界上。

    他似乎從執勤任務結束的那一刻開始,又投入另一項更加複雜艱巨、更加責任重大的任務,就像對一位年輕僧侶而言,供奉神職不僅是指祈禱和祭拜,還指身心的共生,而且還是在做夢的時間。

    在他懼怕音樂的背後,肯定有什麼秘密,那不僅涉及到他的思想,還跟他的身體有關:仿佛音樂的終極本質是一道将要使他脫軌、讓他崩潰的緻命指令。

    清晨,他倆一起在普拉特或馬術學校騎馬,之後康拉德去執勤,站崗後回到希辛格區[14]的公寓,有時一連幾個星期都是這樣,晚上待在房裡足不出戶。

    老屋裡還用煤油燈和蠟燭照明;近衛官的兒子幾乎每天都在午夜後回家,不是參加舞會,就是朋友聚飲。

    在回家的路上,近衛官的兒子坐在出租馬車裡,從街上就能遠遠看到朋友房間的窗戶上,怯懦而責怨地閃映着熱烈、溫柔的微光。

    在窗上的光影裡,隐伏着某種責難。

    近衛官的兒子向車夫付完錢後,站在寂靜的街巷裡,站在破舊的大門前,摘下手套,從口袋裡掏出鑰匙,感覺這一夜又背叛了朋友。

    他來自缭繞着輕柔音樂的世界,來自飯館、舞廳,來自市中心的娛樂場所,來自缭繞着輕柔音樂的花花世界:但那裡的音樂跟朋友愛聽或愛彈的音樂截然不同,是為了讓生活更舒适、更快樂,讓女人的眼睛妩媚發光,讓男人的虛榮閃出火花。

    在城裡,在近衛官的兒子度過那幾年夜生活的地方,音樂是為了這些而演奏的。

    但是康拉德喜愛的音樂,并不是為了讓人忘卻煩惱,而是觸發人的内心激情與負罪感,是想讓人的生活在自己内心、在意識層面變得更加真實。

    這種音樂非常可怕,他這樣想着,挑釁似的輕輕吹起一首圓舞曲。

    在那些年的維也納,無論是在哪個角落,人們都愛吹一位大紅大紫的作曲家小施特勞斯譜寫的圓舞曲。

    他掏出鑰匙,擰動門鎖,推開那扇沉重、緩慢、曆經了百年風雨的樓門。

    拱廊式的樓道幽暗潮濕,他穿過煤油燈照明的寬敞回廊,忽然駐足片刻,望了一眼月光下白雪覆蓋的院落,每樣東西都輪廓清晰,仿佛有人用粉筆标畫出位置。

    所有的一切都在甯和之中。

    維也納已經墜入夢鄉,睡得很死,飄着雪花。

    皇帝也已在城堡中入睡,五千萬人在皇帝的社稷中酣睡。

    近衛官的兒子與這片甯靜有關,他也守護着皇帝和五千萬臣民的夢鄉與安全,即使他隻穿着軍服什麼也不做,即使他參加晚上的聚會,欣賞圓舞曲,品法國紅酒,跟女士和先生們講他們最想聽的話,他也是在守護。

    近衛官的兒子覺得,他服從于明文或沒有明文下達的強大指令,不管是在軍營、訓練場還是在沙龍,服從也是在執行任務。

    對五千萬臣民來說,他們由此獲得安全感:皇帝在子夜前入睡,黎明五點起床,坐在燭光下,坐在美國制造的扶手藤椅裡,坐在寫字台後;其他的人向他宣誓效忠,服從規定、慣例和法律。

    當然,服從的程度必須超過法律所規定的程度。

    人們要在心裡随時随地地服從,這一點至關重要。

    人們需要相信,一切平安無事。

    那一年,近衛官的兒子和他的朋友都是二十二歲。

     他倆住在維也納,都是青年軍官。

    近衛官的兒子用口哨吹着一首圓舞曲,步履輕盈地走上潮濕的台階。

    在這棟房子裡,房間,樓道,所有的一切都有一點潮濕的黴味,但是也有一點香氣,在房間中彌散着某種類似水果罐頭的甜膩香味。

    就在那年冬天,化裝舞會風靡了維也納,如同一場輕快、歡樂的瘟疫。

    他們每天
上一章 章節目錄 下一頁
推薦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