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景,船必會插在江裡,永遠不再擡頭。
我隻能側目看下面,看到人頭——頭發很黑——在水裡打旋兒。
八月十四,我們到了重慶。
上了岸,我們一直奔了青年會去。
會中的黃次鹹與宋傑人兩先生都歡迎我們,可是怎奈宿舍已告客滿。
這時候重慶已經來了許多公務人員和避難的人,旅館都有人滿之患。
青年會宿舍呢,地方清靜,床鋪上沒有臭蟲,房價便宜,而且有已經打好了的地下防空洞,所以永遠客滿。
我們下決心不去另找住處。
我們知道,在會裡——那怕是地闆呢——作候補,是最牢靠的辦法。
黃先生們想出來了一個辦法,教我們暫住在機器房内。
這是個收拾會中的器具的小機器房,很黑,響聲很大。
天氣還很熱。
重慶的熱是出名的。
我永遠沒睡過涼席,現在我沒法不去買一張了。
睡在涼席上,照舊汗出如雨。
牆,桌椅,到處是燙的;人仿佛是在爐裡。
隻有在一早四五點鐘的時候,稍微涼一下,其餘的時間全是在熱氣團裡。
城中樹少而坡多,頂着毒花花的太陽,一會兒一爬坡,實在不是好玩的。
四川的東西可真便宜,一角錢買十個很大的燒餅,一個銅闆買一束鮮桂圓。
好吧,天雖熱,而物價低,生活容易,我們的心中涼爽了一點。
在青年會的小食堂裡,我們花一二十個銅闆就可以吃飽一頓。
“文協”的會友慢慢的都來到,我們在臨江門租到了會所,開始辦公。
我們的計劃對了。
不久,我們便由機器房裡移到樓下一間光線不很好的屋裡去。
過些日子,又移到對門光線較好的一間屋中。
最後,我們升到樓上去,屋子寬,光線好,開窗便看見大江與南山。
何容先生與我各據一床。
他編《抗到底》,我寫我的文章。
他每天是午前十一點左右才起來。
我呢,到十一點左右已寫完我一天該寫的一二千字。
寫完,我去吃午飯。
等我吃過午飯回來,他也出去吃東西,我正好睡午覺。
晚飯,我們倆在一塊兒吃。
晚間,我睡得很早,他開始工作,一直到深夜。
我們,這樣,雖分住一間屋子,可是誰也不妨礙誰。
趕到我們偶然都喝醉了的時候,才忘了這互不侵犯協定,而一齊吵嚷一回。
我開始正式的去和富少舫先生學大鼓書。
好幾個月,才學會了一段《白帝城》,腔調都摹拟劉(寶全)派。
學會了這麼幾句,寫鼓詞就略有把握了。
幾年中,我寫了許多段,可是隻有幾段被富先生們采用了:
《新拴娃娃》(内容是救濟難童),富先生唱。
《文盲自歎》(内容是掃除文盲),富先生唱。
《陪都巡禮》(内容是贊美重慶),富貴花小姐唱。
《王小趕驢》(内容是鄉民抗敵),董蓮枝女士唱。
以上四段,時常在陪都演唱。
其中以《王小趕驢》為最弱,因為董女士是唱山東犁铧大鼓的,腔調太緩慢,表現不出激昂慷慨的情調。
于此,知内容與形式必求一緻,否則勞而無功。
我也開始寫舊劇劇本——用舊劇的形式寫抗戰的故事。
這沒有多大的成功。
我隻聽說有一兩出曾在某地表演過,我可是沒親眼看到。
舊劇,因為是戲劇,比鼓詞難寫多了。
最不好辦的是教現代的人穿行頭,走台步;不如此吧,便失去舊劇之美;按葫蘆挖瓢吧,又使人看着不舒服;穿時裝而且歌且舞吧,又像文明戲。
沒辦法!
這時候,我還為《抗到底》寫長篇小說——《蛻》。
這篇東西沒能寫成。
《抗到底》後來停刊了,我就沒再往下寫。
轉過年來,二十八年之春,我開始學寫話劇劇本。
對戲劇,我是十成十的外行,根本不曉得小說與劇本有什麼分别。
不過,和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