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能闡述出自己的觀點。
那就看吧——
我的第三支與她的第三支在走廊交肩錯過,繼而動心駐步,再繼而回眸凝視,一切都是那麼順理成章,自然而然。
在一個沒有英雄的時代,我們隻有等待結局的到來。
接下來的便是詩情畫意,便是纏綿悱恻,便是交融彙聚。
然而,随着兩束意識的集聚,一種新的意識觀念窗口被打開,它突然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迅速向樓外奔去。
由于它的出現和環繞,連鎖反應賦予了兩個第二支以新的感受。
雖然它們暫時還不能如第三支一般彙集融合,但是,這種意識已經産生。
所缺乏的隻是實際操作能力。
她的第二支與我的第二支之間雖然隻有一扇屏幕,卻有如相隔着千山萬水,在非轉換狀态下根本不可能出入屏幕握手相逢。
唯一的辦法是她以粒子形式高速沖撞終端前的變異空間,并使病毒本形被激發出來湧進屏幕。
然而,即使是百米達标的速度也不及這個初速,而沒有初速就意味着根本不可能進入。
我們現在的意識都是電腦式的意識,對局勢我們有着充分的估計。
展示台前熙熙攘攘,工作人員忙忙碌碌,剪彩儀式就要開始,越來越多的人将會出現在這一被提前了兩個小時的空間裡。
一旦足夠多的參量被牽扯進來,這就将成為一次不可更該的曆史事件而被永銘史策。
但是,存在一塊比其他空間的時間要早兩個小時的空間,會使整個世界從此變得混亂不堪!
不能說在這一決定中我的意識沒有起絲毫的作用,因為此時我們的部分已融為一體。
但我還是明顯地感受到了她的果敢與機敏,單憑我的智商絕對無力作此決斷。
我堅信有時候對整個人類命運的深刻思考,未必如對自己健康的擔憂更能有益于曆史的發展進程。
她飛身蹿上旁邊一輛沒有熄火的桑塔娜。
在場的工作人員一片躁動,無不失色動容。
我的第三支見到轎車的尾燈随風閃爍,似睹盞盞熒蟲;
我的第二支聽到轎車的馬達恣肆轟鳴,如聞千軍萬馬;
我的第一支看到轎車的頂篷熠熠反光,猶瞥璀璨星河。
演出正式開始。
後來我多次在夢境中重新回憶起過這一終生難忘的景象:
那輛桑塔娜自緩慢而逐漸加快,随着一個踉跄似的猛烈抖動驟然加速,以其突兀的爆發力将展台前的一排桌椅撞得東倒西歪,桌上的鮮花水杯四下飛散。
在雄壯的音樂聲響伴随下,我清晰地看到一柱濃郁的棕色茶柱從杯中激濺射出,就像俗稱“變色龍”的避役在捕捉昆蟲時疾吐的長舌。
我所在的電腦屏幕連同主機一同飛升起來,颠撲震躍,如日中天。
我在裡面跟着電場機械一同翻滾懸旋,左搖右擺。
隻是在行将墜落的瞬間,才在動蕩中給了外界倉促的一瞥。
在這動蕩的最後時分,她的身影倏然間化作一道長虹般的彩束,飛也般地射向屏幕窗口。
我感到刺眼的光芒直逼眼簾,令我閉目并幾乎窒息。
我的第二支意識與這束輝光緊緊地相擁在了一起。
緊緊地相擁在了一起!
随後,雙方合并後的第二、三支絞成一束并直撲樓上,奮力将兩個相鬥猶酣的第一支強行分開。
再貼近時,已經全然沒有了剛才的仇恨。
度盡劫波曆經磨難的兩個第一支糾纏扶掖,攜手拉扯,一同加入到已經難分彼此的雙倍整體意識當中。
終于完成了最終的熔融。
雙方在眷戀中充分表達着各自的感情,世界上所有的時鐘都為之停止了走動。
但是必須分手了。
自然界有其自己的步伐,長夜已經過去,黎明就要來臨。
自然是依依不舍。
沒有關系,屬于我們的時間還長。
屬于我們的現實時間無限漫長。
再度分成兩支,隻是已很難分辨出自己是否還是當初純粹的自我。
一步三回頭,各自返回原來的出發點。
假如這時有人注意到了它們,也隻會誤以為是清晨霞光中那最初也是最特别的兩道。
我仍坐在心理樓那昏暗的系辦公室裡,電腦背後的窗簾微微開啟,金光流溢。
仿佛剛剛被松綁的我下意識地活動了一下臂膀,然後以娴熟的指法敲向鍵盤。
“你困嗎?”
“一點都不困。
”
“那我們去共進早餐。
”
“上午去草坪看展覽。
”
“下午去圖書館——對了,下午圖書館不開。
”
“可晚上舞場肯定開。
”
“我隻是擔心……我隻是擔心……”不知是因為疲憊還是心虛,我費了好大的勁才把這句話寫完整。
“我隻是擔心數學樓前真的滿目瘡痍,一片廢墟。
”
“你太投入。
”從這句簡單的回話中我似乎看到了她的微笑。
是的,剛才我已經見過她了。
“剛才的一切都隻存在于我們的記憶當中。
”
我走出電梯,四周靜谧無聲,大部分人都還在睡夢中沒有醒來。
外面的世界曙色初露,晨光熹微。
外面的世界旭日東升,雲蒸霞蔚。
外面的世界湛藍無霾,晴空萬裡。
本文原載《科幻世界》1996年第3期;獲1996年度科幻文藝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