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媽是茗煙的母親,為人誠實,而且和莺兒娘關系極好,可以讓葉媽總管。
有不明白的,她自然會問莺兒的娘。
“有人說閑話,也就怨不到咱們身上了。
如此一行,你們辦的又至公,于事又甚妥。
”寶钗想得很周到,她現在雖然是大觀園三人領導小組成員,可她畢竟是客。
也正因為這樣,她姨媽王夫人多次請她,她才肯出山。
莺兒不是賈府的丫鬟,是寶钗從南方帶來的,她母親顯然也是跟着一起來的幾個老嬷嬷之一,但畢竟不是賈府的仆人。
用咱們現在的話說,屬于外單位的。
如果承包花草這種美差交給莺兒娘,就在一定程度上侵犯了賈府仆人的利益,就會造成一些新的矛盾。
所以寶钗對平兒開玩笑說:“我才贊你(誇她會說話辦事,要看她的舌頭怎麼長的),你到來捉弄我了。
”于是斷然拒絕,并提出由大觀園中為人可靠的葉媽來負責。
寶钗這種不為自己和自己的親信謀取私利的态度,對管理人員的這種推薦、任命方式,頗符合現代管理學中領導幹部的親屬與親信的回避制度。
七十回也是觀察寶钗形象變化的重要一回,而且由于它處于前八十回的最後部分,是寶钗來到榮國府進入大觀園有幾年了,所以具有特别的價值。
當時大家聽說賈政六七月要回京,大觀園住戶們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喜的是,賈政外出三四個年頭了,終于可以回家團聚了;憂的是,賈寶玉這幾年沒怎麼念“正經”書,字才寫了五六十篇,大家怕寶玉功課經不起嚴厲的父親檢查。
于是姐妹們都忙于為賈寶玉集體作弊,想方設法幫他蒙混過關。
在這次集體舞弊事件中,薛寶钗是謀士與槍手的主力之一。
也許有讀者會說,在元春省親時寶钗就幫過寶玉作弊。
但這兩次是有些區别的。
那次,寶钗的作弊是個别典故與詞語問題,出發點明顯地是出于不要讓貴妃生氣而要讓她高興。
而黛玉則不是,她最無顧忌,簡直是不計後果,公然充當槍手,代作一首。
結果那首“僞作”成為寶玉四首詩中的翹楚,她自己得到了一個施展才華的機會,黛玉追求的是兩個人的共同滿足。
所以第一次黛玉的表現比寶钗好得多。
而這次則是大家都在想辦法幫寶玉如何“搪塞”過去,性質與程度上有些區别。
在這件事情上,寶钗已經達到黛玉的水平了。
從出謀劃策這一點來說,寶钗對于這次作弊的貢獻比黛玉還大。
當時是賈母怕寶玉急出病來。
于是探春寶钗等乘機說“老太太不用急”,有我們幫他“搪塞”呢。
一席話說得賈母“喜之不盡”,從而使這次集體作弊合法化。
用咱們現在的話來說,這屬于“團夥作案”,骨幹分子除了探春、寶钗,自然少不了黛玉。
她臨的是最費事的蠅頭小楷,數量也多,一卷,而且字迹特别像寶玉的字。
可見黛玉平日的細心,最了解寶玉。
“同案犯”還有湘雲、寶琴等,後台則是賈母。
所以即使日後萬一被賈政察覺,查問起來,也不怕了,有賈母這樣的高級領導出面“承擔責任”,什麼事兒都完了。
而這次集體作弊,寶钗是主動參與的,她高高興興地和大家一起炮制了這個欺騙賈政的活動。
在這裡我們完全看不出所謂“封建道德的衛道士”之類的影子。
相反,她是在違背封建禮教的事情裡得到了快樂。
我們要注意到曹雪芹是這樣寫的:“探春寶钗等都笑說:‘老太太不用急。
書雖替他不得,字卻替得的。
我們每人每日臨一篇給他,搪塞過這一步就完了。
一則老爺到家不生氣,二則他也急不出病來。
”寶钗公然表示“搪塞”,也算是膽大妄為之舉了。
這些地方都表明,寶钗雖然受到封建禮教的毒害比黛玉要深得多,但是她畢竟是個少女,用寶玉的話來說,仍然是顆閃爍着光彩的寶珠,寶钗仍然有許多十分可愛,與黛玉相似的地方。
寶钗和黛玉的一大不同是黛玉有追求,而寶钗沒有。
這是她倆的文化基因不同所決定的。
寶钗的象征之物是無生命的石頭,所以她總是随遇而安。
這不僅因為她的“(遭)遇”比黛玉要好,而且她在入榮國府前已經完全成了一個缺乏自我的少女,一切都由家長安排。
她總是被動接受,被動參與。
而黛玉多少有點不“安分守己”。
但是,這些少男少女們不可能長久地住在這個理想世界大觀園裡,他們必定要在婚嫁年齡來到之前,回到那個冷酷的現實世界中去。
短短的三四年也不可能完全改變寶钗,不過我們還是應該看到寶钗在這段時間裡的變化和進步。
和王熙鳳的人性不斷向惡性方面異化相比,寶钗的封建意識并沒有進一步加強的迹象,而是多少有些淡化。
雖然在對金钏之死、尤三姐之死、柳湘蓮出家等問題上依舊是鐵石心腸,但是起碼她沒有繼續講“混賬話”。
相反,多少有些進步。
這種現象和她住在大觀園這個環境中是分不開的。
所以寶钗被損害了的天性中的相當一部分,在大觀園這個環境中得到了修複。
曹雪芹的批判矛頭始終指向那個扼殺人性的末世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