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凄涼的微笑,眼裡竟隱現淚光。
江雨薇悄悄的看了看手表;十二點一刻!夜已經這麼深了,窗外,台北的燈火已經闌珊,而天上的星光卻仍然璀璨。
她小心的說:“說到這兒為止吧,明天,你再告訴我下面的故事,你應該休息了。
”“不,不,”老人急急的說:“我要你聽完它,趁我願意講的時候,而且,這故事也已近尾聲了。
”
“好吧!”江雨薇柔聲說。
“後來怎樣?”
“若塵又回到了風雨園,但是,他變了!他變得憂郁,變得暴躁,變得懶散而不事振作。
我知道,他恨我,他恨透了我,他時時刻刻想背叛我,離開我,我們開始天天爭吵,時時爭吵,我們不再是親密的父子,而成了怒眼相對的仇人。
同時,培中培華對于他的歸來,做了一個最可惡的結論,說他是為了我的遺產。
這更激怒了他,他酗酒,他買醉,他常醉醺醺的對我咆哮:“‘為什麼我不能離開你?是什麼鬼拴住了我?’
“我知道他不離開的原因,我知道拴住他的那個鬼就是我,因為他是曉嘉的兒子,曉嘉和我的兒子,他背叛不了他和我之間的那一線血脈。
可是,聽到他這樣的吼叫是讓人無法忍耐的,看到他的頹喪和墮落是讓人更不能忍耐的,我開始咒罵他,他也咒罵我,我們彼此把彼此當作仇人。
咳,”老人輕歎:“你聽說過這樣的父子關系嗎?”
江雨薇輕輕的搖了搖頭。
“接著,”老人再說下去:“我的太太去世了。
風雨園中剩下了我和若塵。
那些時候我很孤獨,有一陣,我以為我和若塵的情感會恢複,我們已經試著彼此去接近對方了,但是,若塵卻戀愛了!”
老人咬了咬牙,江雨薇注意的傾聽著。
“那個女人名叫紀靄霞,我永遠不會忘記這名字。
她比若塵大三歲,是個風塵女子。
當若塵第一次把這女人帶到我面前來,我就知道她的目的了。
我警告若塵別接近她,我告訴他這個女人不安好心,對他也沒有真情。
但是,若塵不相信我,而且,他激怒得那樣厲害,他說我侮辱了他的女友,輕視了他們偉大的愛情,他詛咒我心腸狠毒,詛咒我是個冷血的賺錢機器!詛咒我眼中隻認得名與利,因此才害得他母親貧病而死!他攻中了我的要害,我們開始彼此怒吼,彼此大罵,彼此詛咒……我是真的再也不能忍受他了,我狂叫著叫他滾出去,永遠不要來見我,永遠不許走進風雨園,永遠不要讓我聽到他的名字!于是,他走了!這回,他是真的走了!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
江雨薇深深的凝視著老人。
“這是多久以前的事?”她問。
“四年前!”“那麼,他已經離開四年了。
”江雨薇驚歎著。
“這四年中,你都不知道他的消息嗎?”
老人調回眼光來,注視著江雨薇。
“他畢竟是我的兒子,是不是?”他凄然的說,自嘲的微笑了一下,搖搖頭。
“不,我知道他的消息!”
“他仍然和那女人在一起嗎?”她問。
“那女人隻和他同居了一年,當她弄清楚決不可能從我這兒獲得任何東西以後,她走了!最可笑的事是,她和若塵分手之前,居然還來敲詐我,問我肯付她多少錢,讓她對若塵放手。
我告訴她,我不付一分錢,她盡可和若塵同居下去。
于是,她離開了若塵,現在,她是某公司董事長的繼室。
”
江雨薇呆呆的看著老人。
“對了,”她說:“這就是若塵再也不願回來的真正原因,他太驕傲了,他太自負了,他受不起這麼重的打擊,他心愛的女人欺騙了他,而你又早把事情料中,他無法回來再面對你,尤其,要面對你的驕傲。
”
耿克毅一瞬也不瞬的盯著江雨薇。
“你說的不錯,”他點點頭:“我和他,我們都太驕傲了,都太自負了,我們都說過太絕情的話,因此,我們再也不能相容了。
”他凄然一笑:“好了,今晚,你聽到了一個富豪的家庭醜史,如果你有心從事寫作,這倒是一個很好的小說資料。
一個父親,他有三個兒子,同時,也有三個仇人!”
江雨薇站起身來。
“不,耿先生,”她由衷的說:“他不是你的仇人,他絕不是。
”“你指若塵?”“是的,”江雨薇扶他躺下來,取了一粒鎮定劑,她服侍他吃下去。
“你們所需要的,隻是彼此收斂一下自己的驕傲,我有預感,他將歸來。
”“是嗎?”老人眩惑的問。
“如果他再回來了,請幫你自己一個忙,別再將他趕走!”她退回房門口:“好了,明天見,耿先生。
”
她走出了老人的房間,慢吞吞的回到自己的房裡。
腦中昏昏亂亂的,充滿了老人和若塵的名字。
躺在床上,她望著屋頂的吊燈,知道自己將有一個無眠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