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對面,一扇門開在磚牆上,一束光落在遠處頂頭的過道上。
我靜靜地穿過狹小的街道,聞見了從廚房散發到空氣中、從大門裡飄出來的濃濃的香味。
那是一種微微讓人覺得惡心的煮肉的味道。
我走進過道。
有人剛剛快步走過院子,關上了後門,但而後我又看見了另一個身影。
她站在廚房的火爐邊,一個瘦颀的黑女人,頭上包着一塊色彩絢爛的頭巾。
她的面容刀削一般輪廓分明,在光線中熒熒發亮,像一塊閃綠石雕像。
她攪拌着鍋裡的混和物。
我聞到了佐料、新鮮薄荷和月挂的甜香;接着徐徐傳來一陣令人作嘔的煮肉味道,血肉在沸騰的液體裡腐爛的味道。
我靠近了一些,看見她放下了手中的長柄鐵勺,手擱在她寬大的錐形屁股上站着,圍裙的白色熨貼地勾勒出她嬌小優美的腰肢。
鍋裡湯汁的泡沫漫出鍋邊,濺到下面燃燒着的煤上。
她那深色肌膚的體香飄到我這兒,身上濃郁的香料制香水味比鍋裡那種古怪的混合味還來得強烈一些。
我貼近了,靠在一牆亂蓬蓬的葡萄藤上。
那香味變得越來越挑逗人了。
樓上尖細的小提琴開始演奏一首華爾茲,地闆也被那一對對起舞的人兒震得微微作響。
牆上的茉莉花香包圍了我,而後又退卻開來,像潮水退開被洗刷得幹幹淨淨的海灘。
我再次感覺到她那略帶鹹味的香水味。
她已經走到廚房的門邊,長長的脖頸優雅地低垂着,向亮着燈的窗戶下面的陰影裡看過去。
‘先生!’她說道,走了出來,站在黃色的光束裡。
光線落在她巨大渾圓的Rx房和細長的、絲般潤滑的雙臂上,現在又照見她臉上那冰冷的美麗。
‘您是要參加晚會嗎?先生?’她問道。
‘舞會在樓上……’
“‘不,親愛的,我不是為舞會而來的,’我對她說道,從陰影裡移出來,‘我是來找你的。
’
“第二天晚上我醒來時,一切都已就緒:裝衣服的箱子已經在運往船上的路上了,一并還有一隻裝棺材的大箱子;仆人們已經打發走了;家具全用白布罩了起來。
船票、一疊信用單證和一些一起放在黑扁平皮夾上的鈔票使得這趟旅行看起來越來越像是真的了。
如果可能的話,我本想放棄一趟捕獵,因此我早早地草草了事。
克勞迪娅也是。
我們動身的時間快到了,我一個人待在公寓裡,等着她。
對于我神經緊張的大腦來說,她已經出去太長時間了。
我替她擔着心——盡管在她發現自己離家太遠的時候,她可以騙得幾乎任何人幫助她,而且她也曾好多次說服了不認識的人送她到家門口,送到她爸爸面前。
爸爸于是非常感謝他們把他迷路的小女兒給送了回來。
“她是跑着回來的。
我放下書的時候心想也許她是忘了時間,以為自己回來晚了。
根據我的懷表,我們還有一個小時。
但是當她跑到門口時,我知道這想法錯了。
‘路易,關上那些門!’她大口喘着氣,手捂在心口,胸脯一起一伏地。
她又跑回了過道,我跟在後面。
在她狂亂地向我示意的同時,我關上了通往陽台的門。
‘出什麼事了?’我問她,‘你碰見什麼了?’但是她現在又奔向前面的窗戶,那通向面對街道的狹窄陽台的落地長窗。
她拿起燈罩,迅速吹滅了燈火。
屋子裡變黑了,然後街上的光又慢慢照亮了房問。
她站在那兒大喘粗氣,手按着胸口,而後伸手把我拽到她身邊,靠在窗口。
“‘有人跟着我,’她現在在我耳邊低聲說道,‘哦可以聽見他在我後面走過一個街區又一個街區。
一開始我還以為什麼都沒有呢!’她停下來換口氣,臉色在從街對面射進窗來的藍瑩瑩光線下變得慘白。
‘路易,是那個音樂家,’她輕聲道。
“‘那又有什麼關系?他肯定見過你和萊斯特在一起。
’
“‘路易,他就在下面。
往窗外看,看見沒有?’她抖動不已,似乎很恐慌。
她好像不願意暴露在門口。
我走到陽台上,仍然牽着她的手,而她則藏在窗簾後面;她緊緊地抓住我,就好像她在為我害怕一樣。
11點鐘了,那一刻的皇家大道安靜無人,商店都打烊了,劇院前不再是車水馬龍。
我右邊某個地方的一扇門‘砰’的關上了,我看見一男一女的身影匆匆向角落走去,女人的臉隐在一頂碩大的白色帽子下面。
他們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我沒看見,也沒感覺到任何人。
我可以聽見克勞迪娅艱難的呼吸。
房子裡有什麼響動了一下,我一驚,後來發覺那是鳥的聲音。
我們已經忘了那些鳥了。
但是克勞迪娅比我吓得還厲害,緊靠着我。
‘一個人都沒有,克勞迪娅……’我開口小聲對她說。
“這時,我看見了音樂家。
“他一直一動不動地站在家具店的門廊裡,這樣我就完全看不見他了,而且他也肯定希望如此,因為現在他把臉擡起來了,面對着我,就像暗處的一盞白燈。
所有的沮喪和關注都已從他那僵硬的面容上被抹去了,慘白的面孔上兩隻巨大深黯的眼睛緊盯着我。
他已經是一個吸血鬼了。
“‘我看見他了。
’我悄聲對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