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聞言微微一愕,冷聲道:“娃兒,人的一生中,隻有一條命,你現在不是很年輕嗎?”
寒松齡深沉地道:“人争一口氣,佛争一爐香,各有各自最基本的原則不是嗎?”
怪老人冷漠呆滞的眸子中突然掠過一絲奇光,脫口道:“娃兒,你堅信人活着就是為了争一口氣,除此之外沒有别的了嗎?”
寒松齡淡漠而毫不考慮地點點頭,道:“至少對寒松齡自己來說,确是如此。
”
怪老人蒼白刻闆的老臉上突然流露出開朗的神情,咧嘴一笑,道:“娃兒,老夫低估了你的豪氣了,雖然老夫知道你十有八九過不了這最後一關,但老夫仍然要帶你去試試,娃兒你沒有說錯,人活着就是為了争那麼一口氣。
”
寒松齡淡淡地道:“現在就去嗎?”
怪老人變得溫和了許多,和緩地道:“你說呢?娃兒。
”
緩慢地轉過身子,怪老人向兩丈之外的冷潭走去,沒有開口,寒松齡緊跟在老人身後。
怪老人停步在未凍的冷潭邊緣,指指水面,沉聲道:“就是這一關了。
”
寒松齡星目四處環視了一陣,不解地問道:“寒松齡怎麼過法?這一關,是誰守?”
怪老人目光仍然盯在水面上,道:“水。
”
寒松齡聞言一怔,脫口道:“前輩是說……”
怪老人沒有看寒松齡臉部迷惑的表情,擡臂指着五十丈外冷潭對面冰封雪罩的峭立崖壁道:“入口就在那面崖壁之下十丈深處。
”
寒松齡俊臉上浮出一絲喜色,脫口道:“前輩是說這一關就是這一潭清水?”
怪老人的目光仍然凝注在對面的冰封石壁上,凜重地道:“娃兒,你可能識得水性,老夫聽得出你聲音中充滿了喜悅,但是,娃兒,你不要忘了此地名叫冷潭谷。
”
寒松齡俊臉上的喜悅之色仍然沒有消失,急聲問道:“晚輩必須過的另一關,就是這一潭冷水嗎?”
怪老人緩緩轉過臉來,目光凝注在寒松齡蒼白而帶有喜色的俊臉上,深沉地道:“說得更恰當些,該說是這一潭陰寒勝過玄冰的冷水。
”
“陰寒勝過玄冰的冷水。
”随着喃喃的自語聲,寒松齡過去一直不能了解的那些他親身做過的事情,此刻突然完全領悟了,他耳邊仿佛又響起多年前師父那嚴厲得不近人情的聲音道:“在我未收留你之前,你得在寒水江中學會水性,雖然此時正是寒冬,你也得學,如果這一個冬天你學不會,那老夫就無法收留你了!”想到這裡,寒松齡眼前好似又出現了那張冷冽嚴肅的面孔,但是他此刻卻覺得那張面孔是那麼親切而慈祥。
兩顆感激的清淚順着他蒼白的面頰滾落胸前,寒松齡喃喃自語道:“原來你老人家早就想到這些了!”
怪老人一見寒松齡淚下,隻當是他自知無能過得去,聞言沉重地道:“不錯,娃兒,老夫早就想到你無能過這一關了,現在回頭還來得及,走吧。
”敢情他以為寒松齡的話是對他說的。
寒松齡聞言反倒一怔,脫口道:“誰說我過不去?”
怪老人一怔,道:“娃兒明知其不可為而為之,那可真算得上是愚不可及,老夫是以為……”
寒松齡截住老人的話,道:“前輩知道家師過去居于何處嗎?”
怪老人道:“長白寒水江上遊。
”
寒松齡又道:“前輩可知道晚輩水性是在哪裡學得嗎?”
怪老人心頭微微一動,道:“也是寒水江上,是嗎?”
寒松齡不答反問道:“那麼前輩仍以為晚輩度不過此關嗎?”
怪老人也沒有正面作答,問道:“你承認你内腑受了傷了,是嗎?”
寒松齡點點頭,又問道:“那麼晚輩此刻較之常人如何?”
怪老人心底那股破碎了的期望又開始湊攏起來了,脫口道:“勝過常人多多。
”
寒松齡沉重地歎息了一聲道:“晚輩是在識得水性之後才練的武功,唉,今天發生的一切,也許全都在師父他老人家的意料之中了。
”
怪老人急上一步,雙臂緊緊地按在寒松齡的肩膀上,以激動得有些顫抖的聲音道:“你不騙我?”
怪老人突如其來的反應把寒松齡吓了一跳,但是馬上他又明白了怪老人此刻的心情了,盯着那對迫切的等着答案的眸子,寒松齡心中突然覺得寒劍門上下三代的處境竟是如此的孤獨與凄涼。
寒松齡重重地點點頭,道:“晚輩說的完全是實話。
”
怪老人怔仲地盯了寒松齡一陣,突然仰天大笑出聲,但笑聲隻有一半便突然煞住了。
寒松齡望着那突然白得有點怕人的老臉,惶恐地道:“前輩,你怎麼了?”
怪老人心頭微微一震,但卻裝做若無其事般地笑了笑道:“娃兒,寒劍門這上下兩代中隻有你闖過了此關,難道咱們不該高興嗎?”
寒松齡憂郁地道:“前輩,寒劍門三代之中,隻剩下你與晚輩了是嗎?但是,你的氣色中……”
怪老人一笑截住寒松齡的話,道:“娃兒,寒劍門中隻有硬漢,咱們不習慣于說那些兒女情長的話,是嗎?”話落擡頭看看天色道:“時候不早了,你該動身了吧?老夫在這裡一直等着你,走吧!”
寒松齡解下身上的鬥篷,月光仍然盯在怪老人臉上,遲疑地道:“我會很快出來,進出晚輩相信用不了一個時辰,你……你該能支持得了才是。
”
怪老人裝作若無其事地笑道:“娃兒,你這不是說費話嗎?老夫可沒有打算在這幾年内走啊!”
寒松齡緩慢地走進冷徹侵髓的冷潭中,直到水齊腰腹才停住腳步,轉身對怪老人道:
“前輩,你看得出我能支持得了吧?因此,你該相信一個時辰内我能回來!”
怪老人心中暗自長歎一聲,忖道:“事實上,六天之内你絕回不來的,你絕破不了那道自動關閉的活門,唉!好個至情至性的孩子。
”心中雖然凄涼無比,老人卻未形之于色,脫口道:“娃兒,你在說些什麼呀?”
寒松齡沉重地盯着老人,默然地道:“師叔,你聚功自傷内腑而成全了我,寒松齡隻乞求你能讓我盡一份反哺之心。
”
老人怔仲地望着那張憂愁的蒼白俊臉,避開寒松齡那對迫切的目光,喃喃自語道:“孩子,寒劍門日後隻靠你一個人了。
”語罷不再否認,笑了笑道:“那就快動身吧,老夫在此等着你。
”
寒松齡點點頭,仰臉望着盤旋在頭上三丈左右處的雪兒,低聲道:“雪兒,在這裡等我不要飛出此谷。
”話落大步向深處走去。
冰冷的潭水,雖然沾身猶如刀割針刺,但寒松齡四肢并不麻木,因此,雖然愈走愈深,寒冷也愈深愈烈,但他仍能活動自如。
眼看着潭水由腹腰升到了胸口,怪老人突然忍不住脫口叫道:“娃兒,你叫什麼名字來的呢?”
寒松齡止步轉身道:“寒松齡。
”
老人重複了幾句,點點頭道:“寒松齡,嗯,松柏後調于歲寒,好名字,好名字。
”話落接着又問道:“孩子,出得冷潭谷後,你有什麼計劃?”
一幾乎想也沒想,寒松齡道:“收回我們該收回的。
”
老人凝重地道:“你知道沿着哪條路走呢?”
寒松齡俊臉上掠過一抹殺機,道:“路?他們早巳給我們鋪好了!”
怪老人道:“誰鋪的。
”
寒松齡道:“三佛台的新主人。
”
“新主人,師父他老人家沒有料錯,果然換了新主人,孩子,沿着那條路一直走下去,你會找到寒劍門欲找的人,也許,那也是你要找的人。
”話落凝視了寒松齡一陣,緩慢地道:“孩子,等你找到了他之後,你會明白寒劍門為什麼要設下這個極殘酷的生死關了,孩子,你未來要走的是條艱辛而障礙重重的血路。
”
寒松齡心頭一震,急聲道:“師叔,你會指示我怎麼走,是嗎?”
老人默默地笑了笑道:“老夫已說過,寒劍門中隻出硬漢,孩子,你不該求人。
”
寒松齡已聽出老人弦外之音似有永訣之意了,焦急地脫口道:“師叔,我走了,我知道本門出硬漢,但我要求你老人家給我一個以盡反哺之恩的機會。
”話落轉身欲潛入水中,就在他轉身的刹那間,老人看到他黑白分明的星目中閃動着淚光。
“慢着!”老人脫口喝住寒松齡,然後道:“寒松齡,記住了,本門上下三代的心願與你一家老少的血債,全在你一人身上,你今天闖過了生死關,記住不管事情是否能盡如人願,你都必須把自己造成大家預期中的你,去吧!”
這話說得更明白露骨,但寒松齡卻沒有再轉回身來,他激動地高聲叫道:“師叔,記住寒松齡對你老人家唯——的請求,等着我。
”話落雙足一蹬,落身潛入寒冷如冰的冰潭水中。
一閃而沒,水面上隻擴散着的水花與漣漪。
望着潭面。
老人的精神就在寒松齡潛入時,胸中的真氣瞬間完全潰了,紫黑的淤血與血絲,突然間從他嘴角泉湧而出,由血色可知,他已壓制了很久。
身子慢慢地跌坐在雪地上,如潭面漸次擴大而終至消失的水花與漣漪,老人身上那點殘留的生命之火,也那麼平滑迅捷地向體外擴大流失而終至消失了!
臉朝着潭面,他就那麼坐着,雖然他體内已無生命的火花激起,但那張灰白的老臉上卻沒有留下一絲殘燭臨鳳搖曳的痛苦,也許他在離開人間的那一瞬間,他看到了那柄白刃紅穗的寒劍正在所向披靡的橫掃着天下,也在清除着寒劍門與他自己内心多年來積壓下來的抑郁憂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