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那片柳林。
她還無法适應這種強烈的刺激,還想遠遠地呆着,多看看。
一如你無法很快相信極度幸福的降臨。
于是他微笑,柔聲道:“巧得很,我也餓了。
”
這是一片荒涼的廢墟。
殘敗的門樓、坍塌的牆壁、斑駁的廊柱,點綴着瘋長的野草和茂密的柳林。
野狐在野草間出沒,俨然是此間的主人。
已經是三月初七了。
柳葉已綠,野草茂盛,雜花遍地,百鳥齊鳴,但這一切都未能使這片廢墟顯出一絲活力。
因為沒有人。
沒有人欣賞的畫,哪怕再高明再靈妙,也隻不過是一張紙上塗着的墨迹。
沒有人欣賞的風景,哪怕再優雅再瑰麗,也隻不過是無意義的一些東西的堆集。
有人,才有這個世界的靈妙,才有活力。
沙沙的腳步聲響起,分開了野草,驚走了野狐——有人來了。
兩個人,走進了這片廢墟。
“真沒想到,真沒想到會……”其中一個人在低聲歎息。
這是個女人,年紀雖已不小,但仍然相當漂亮,不僅漂亮,而且成熟,充滿了魅力。
走在她身邊的,是個中年男人,看樣子是個有錢的士紳,屬于被鄉民們尊稱為“某某員外”或“某某老爺”一類的人。
他也在歎氣:“許多年沒人住了。
”
女人道:“也就才十幾年嘛,怎麼就破敗成這樣了?”
男人微笑道:“才十幾年?十幾年時間,天地都可能翻覆,何況一座莊院?”
女人環視着殘垣斷壁,長長吐了口氣,喃喃道:“還有誰會記得,這裡曾經住過好幾代武林大豪呢?還會有誰知道,這裡就是昔年名震天下的萬柳山莊呢?”
沉默。
良久,男人才慢吞吞地道:“你錯了。
”
“我錯了?”
“你錯了。
”
“哦?”
“我還知道,你也知道。
風淡泊知道,柳影兒知道。
還有許許多多的人都知道。
”男人嚴肅地說:
“更重要的是——那個人知道。
”
斷垣後面忽然站起來一個人,柔聲笑:“說對了。
”
*********
“你說,我們真的不會被人認出來嗎?”
“不會。
“假如認出來了呢?”
“認出來了又怎樣?”
他們背靠着一棵老柳樹坐着,吃着幹糧。
他們裝扮的就像是一對過夠了苦日子的農夫,不得不逃到另一個地方去繼續過苦日子。
獨輪車支在那邊,右邊放着鋪蓋,左邊放着鍋碗瓢勺一類的東西。
他們就像是一對逃避春荒的夫妻,面黃肌瘦,蓬頭垢面,神色茫然,茫然中又透出希望。
堅韌的希望。
農婦憂郁地道:“也許……也許我不該……不該強拉着你回來。
”
農夫微笑道:“你别忘了,是我先提議回來的。
”
農婦輕輕道:“可我知道,那是因為你曉得我想回來。
”
農夫道:“我們都想回來。
”
他們又開始慢慢地吃那份不多的幹糧,不再說話。
這裡離大路有十幾丈遠,他們可以看見路上不多的行人,其中有驕傲的騎者,有匆忙的商人,也有像他們這樣逃荒的人。
他們甚至還看見了幾個佩刀挂劍的江湖人,一個一個雄糾糾氣昂昂的,走起路來像螃蟹。
每當看見這樣的江湖人,他們就相視微微一笑。
*********
斷垣後面居然會藏着人。
這荒蕪了十幾年的莊園裡,居然還有人在等着他們的來臨。
這個人穿着件破破爛爛的棉襖,腰間紮着根草繩,頭發蓬亂肮髒如豬圈裡的稻草,臉和手污濁不堪,連那根打狗棍都很不像樣了。
僅看外表,他就像是個不得不經常和野狗争食的流浪漢。
可他的眼睛,卻明亮懾人。
他慢慢走過來的時候,眼晴就越來越亮,腰也越挺越直。
他的神态步伐,顯示出他一代宗師的身份。
他朝驚呆的兩個人點了點頭,笑道:“在下沒有白等,兩位總算來了。
”
兩個人都不說話,隻是又驚又疑地盯着他。
他對那個女人微一拱手道:“這位想必就是風夫人柳女俠?”
女人吃驚地瞟了男人一眼,沒有作聲。
他又對男人拱手,神情更謙恭:“這位自然就是名滿天下的風淡泊風大俠了?久仰、久仰!”
男人隻默默還了一禮,好像已經默認了。
他滿意地搓搓手,笑嘻嘻地道:“能有幸見到兩位,實在是太……太好了。
嘻嘻,太好了。
”
這樣子就有點不太像宗師了。
在柳林深處,響起了一聲歎息——
“老英,你怎麼會犯這麼嚴重的錯誤呢?你以為他們是風淡泊和柳影兒嗎?”
叫“老英”的人愣了一愣,道:“他們不是?”
柳林深處那人歎道:“當然不是。
”
老英轉頭看看面前這對男女,喃喃道:“不是?”
男人微笑道:“的确不是。
”
女人則冷冷道:“柳林中的那位仁兄,出來見見面不好嗎?”
柳林深處那人在笑:“得蒙高郵六枝花寵邀,幸何如之?”
老英吃了一驚:“高郵六枝花?你……你是高郵六枝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