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之水天上來。
滔滔濁流,蜿蜒東行,經九省始出海,其間河道曲轉折,不可勝計,唯重大折,共有三處。
初經甘甯,河水本向北流,在“民生渠”附近,彙支流為主脈,突然折而南下,直貫陝晉,這是第一處轉向。
進入豫境,因西嶽橫亘,複納渭、洛二水,于潼關掉首東奔這是第二處轉折。
過孟津,越陳橋,将達蘭封,忽雙轉折向北,經冀、魯注入東海,這是第三處大轉向。
綜觀首、二兩處轉向,或因支流彙聚,或因山嶽阻擋,大都有脈絡可循,唯有這第三處大轉折,卻顯得頗為出奇,尤其轉向處并地高山逼使,亦無支流促成,河水竟突然回轉北上,倒像是有意避開蘇北一帶貧瘠之區似的。
河水在第三處轉向的地方,在蘭封縣西北,一個名叫“銅瓦廂”的小鎮附近。
“銅瓦廂”地處偏僻,總共不過百來戶人家,民風樸實,居民辛勤度日,但因黃河恰巧在這兒轉向,形成一個巨大的回水灣,所以,居民們竟多了一副行業
那就是撈擡上遊沖下來的“漂流物”。
俗謂:黃河百害。
河水經常泛濫成災,人畜财物每随濁流而至,别看這行小小副業,有時候卻真能發個小小“橫财”。
這一天傍晚,鎮上已有炊煙袅袅,一般簡陋的竹筏,兀自主江面上徘徊逡巡。
竹筏上載着兩個少年男女,和一堆碎木空瓶。
那女的大約十五六歲,穿一件藍粗布的短衫褲,腦後托着一條烏溜溜的長辮子,褲腳管卷至慷下,赤着一雙天足,天緩緩的搖着木槳。
男孩子隻有十三四歲,赤裸上身,僅穿一條短褲,蹲在竹筏前端,手裡執着一支帶網竹篙,眼睛骨碌直轉,不停地向水面搜索。
從年齡和面貌看,他們是姊弟倆,八成兒為了想多打撈些漂流物件,時間雖已傍晚,仍舍不得回去。
搖槳少女頻頻仰望天色,低聲催促道:“大都快黑盡了,阿毛,咱們回去!”。
’那名叫阿毛的男孩子卻意猶未盡,搖頭道:“為什麼,還、早着呢。
”
少女皺着眉頭道:“我就是不肯聽話,眼看太陽都下山了,還死賴着不回去,待會兒奶奶知道了,又害我挨罵……”
阿毛指着竹筏上那堆破爛木闆和空瓶罐道:“辛辛苦苦,就撈了這點破爛東西回去,多沒意思。
好歹得尋件值錢一些的,也不在折騰了這老半天。
”‘少女道:“這麼說,要是今天撈不着值錢的東西,咱們就準備在竹筏上熬一夜嗎?”
阿毛央求道:“好姐姐,求你再向前面兜個圈兒好不好?我心裡有個預兆,今天一下能碰上值錢的大堆頭。
”
少女一丢大辮子,哼道:“你說得倒輕松,反正回去晚了,挨罵的是我!”
阿毛笑道:“盡管放心,奶奶這些日子忙着照顧那位孫爺爺都來不及,她老人家才沒有工夫罵人哩……”
一句話,反而提醒那搖槳少女,猛地失聲道:“糟!你不提孫爺爺我真給忘了,奶奶叫我到鎮上去配藥,我還沒去呢,真該死!現在隻怕來不及了?”
阿毛道:“反正來不及了,急也沒用,索性就再晚一些吧……”
少女斷然道:“不行。
配藥的事耽誤不得,你不走我可要走了。
”
說着,雙槳猛的一個反撥,竹筏立即掉了頭。
就在這時候,阿毛忽然眼睛一亮,揚手遙指江面叫道:“姐姐你看,那兒有塊好大的木闆,好象是隻破船……”、少女搖頭道:“别管它破船好船,咱們趕快回去要緊。
”
阿毛又道:“那破船闆上還爬着一個人呢!”
少女道:“就算是人,也一定早淹死了……”
阿毛道:“不!好像還在動,隻怕還沒有斷氣-…-”
少女連頭也沒回,接口道:“沒斷氣最好,讓他漂流下去,另外會有人救他的,咱們來不及再管閑事了。
”
說話間,竹筏已經掉頭駛向河岸。
那叫阿毛的少年突然放下竹篙,站了起來,說道:“姐姐你劃慢些,我去看看他究竟斷氣了沒有。
”.少女忙叫道:“阿毛,你……”
話未出口,那少年已經“唰”地一聲,鑽進水裡,揮臂破浪向前泅去。
少女氣得頓足罵道:“死阿毛,你這是存心害我挨罵,回去瞧我會饒你?”
她口裡雖然埋怨,槳卻不得不停下來。
那阿毛水性十分精純,一連幾次猛竄,已泅出寸十餘丈,探手一把,抓住了濁流中那塊破船闆。
船闆上俯伏着一個滿頭灰發的老婦人,雙手緊緊抱着一支折斷的舵柄,渾身衣衫已破成碎片,手臂和額際,都有的傷,人雖奄奄一息,卻尚未斷氣。
阿毛試了試鼻息,大聲道:“是個老婆婆,還有氣呢!”
少女急忙招手道:“那就快些帶她過來,先别移動他的身子,用根長繩将木闆系在竹筏後面,咱們帶他回去交給奶奶再想辦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