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奇怪:“你不是要在娘家住幾天嗎,怎麼回來了?”
何佳碧皺着眉頭:“幼林,風頭兒不對,自打皇上退位的消息傳出來以後,這些日子糧價飛漲,可搶購的人還是有增無減,我們家米店的存貨都快賣完了。
”
“是嗎?怪不得榮寶齋最近的生意不景氣。
”
“這和榮寶齋的生意有關系嗎?”
張幼林坐在椅子上:“當然有,眼下正是新舊政權交接的時候,中華民國的格局還沒有最後确定下來,政府部門的關系都沒接上,大宗的買賣無從談起,隻有靠散客撐撐門面,人們忙着搶購糧食,說明市面兒不穩,當吃飯都要成問題的時候,誰還有心做詩填詞、寫字畫畫呢?”
“那我們怎麼辦?”何佳碧焦急地望着他。
張幼林避開了她的目光:“我和莊掌櫃的正為這個發愁呢。
”其實,讓他更發愁的事還在後面。
幾天之後,已經過了午夜,外面突然亂起來,仨一群兒、倆一夥兒的士兵湧進琉璃廠,氣勢洶洶地砸門、搶鋪子。
榮寶齋的夥計們正在前廳裡搭的鋪上熟睡,張喜兒最先驚醒了,他爬起來聽了聽,慌忙下地叫雲生:“雲生,醒醒,快醒醒!”
雲生睡得迷迷糊糊的:“大夥計,幹嗎呀?”
王仁山已經翻身下了鋪,仔細聽着外面的動靜。
月光下,五個歪戴着帽子、敝胸露懷的大兵一路搶過來,手裡抱着從古玩鋪子裡搶的瓷瓶、青銅器等古董來到榮寶齋的門口,一個士兵擡頭看了看房檐上懸着的匾:“長官,這鋪子怎麼着?”
“廢什麼話,進去看看!”長官很不耐煩。
士兵們開始大叫着用槍托砸門:“開門,快開門……”
雲生此時完全清醒了,他急忙披上衣裳,驚恐地看着張喜兒:“大夥計,怎麼辦啊?”
黑暗中,王仁山的反應十分迅速:“快,先把‘狻猊’墨藏好,那是鎮店的寶貝。
”
張喜兒迅速地蹿上桌子,從架子上取下“狻猊”墨,王仁山接過來塞到了櫃台裡面。
外面傳來了士兵的叫罵聲:“他媽的,再不開門,老子開槍了!”
“趕緊去開門。
”張喜兒吩咐雲生。
雲生手忙腳亂地打開門,士兵們沖進來,那個軍官進來就踹了雲生一腳:“怎麼他媽這麼慢?找死啊?”
王仁山拉開了電燈,士兵們把搶來的東西堆放在櫃合上,軍官在鋪子裡四處看着,張喜兒心驚膽戰地跟在他身後。
軍官看了一圈,把手槍拍在桌子上,大搖大擺地在椅子上坐下:“把鋪子裡值錢的古玩都拿出來!”
張喜兒一見軍官亮出了家夥,吓得滿頭大汗,話也說不利落了:“長……長……長官……”
王仁山見狀,搶上兩步低聲下氣地說道:“長官,我們這鋪子是南紙店,不賣古玩。
”
軍官瞪起了眼睛:“小子,你是活膩了吧?”
王仁山哈哈腰:“不敢,不敢,您要是喜歡,就拿幾塊墨走,這是鋪子裡最值錢的東西了。
”說着,王仁山到貨架子上取下幾塊墨,恭恭敬敬地遞給軍官。
軍官看了一眼,一下子就怒了,把墨狠狠地摔在地上:“就拿這破東西對付老子?”說着,揚起手“啪”地扇了王仁山一個嘴巴,又吩咐手下:“弟兄們,把這鋪子砸了!”
士兵們七手八腳地把貨架子推倒,筆筒掉在地上摔碎了,毛筆在地上到處亂滾,接着他們又把賬櫃上的鎖砸開,搶走了裡面的銀子和銅子兒,櫃台裡的硯台、顔色、宣紙等也扔了一地。
幾個人折騰完了,抱上剛才在别的鋪子裡搶來的古董,揚長而去。
地面一片狼藉,雲生哭了:“大夥計,鋪子給弄成這樣兒,明兒個可怎麼向掌櫃的交待啊!”
張喜兒氣得咬牙切齒:“這幫挨千刀的,哪兒是兵啊,純粹是土匪,讓他們不得好死!”他轉過身來:“仁山啊,你沒事兒吧?”
王仁山摸了摸被打腫的臉,若無其事地答道:“沒事兒,睡覺吧。
”
莊虎臣早上從家裡出來,一進城就發覺不對頭。
他快步趕到琉璃廠的時候,隻見沿街的鋪子幾乎都遭到了搶劫,夥計們正在收拾殘局,不少鋪子的門口挂出了“本店搶劫一空”的條幅,這些條幅在初春的寒風中瑟瑟抖動着,如同店主們的心在哀鳴。
榮寶齋内,地面上已經清理幹淨,張喜兒、王仁山、宋栓和雲生都是滿頭大汗,他們一起用力,把貨架子從地面上豎起來,貼着牆根兒擺穩當了。
雲生給大家遞上手巾:“你們都歇會兒吧,剩下的我就能幹了。
”
張喜兒接過手巾抹了一把頭上的汗:“不要緊的,咱們争取在掌櫃的到之前,把鋪子恢複原樣兒。
”
話音未落,莊虎臣進了鋪子。
他先打量了一下夥計們,見人都在,輕輕舒了口氣,然後才把目光投向供放“狻猊”墨的格子,見裡面是空的,不覺心中一緊:“‘狻猊’墨呢?”
“在。
”張喜兒從櫃台裡拿出來,遞給莊虎臣。
莊虎臣仔細看了看,“狻猊”墨完好無損,他閉上眼睛,喃喃自語:“佛菩薩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