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抓來一件狐皮披肩要給他,他接過,卻是披在她肩上,牢牢披得密實。
「我不冷。
」他對她搖頭。
握住她手,他的手暖了,換她的手涼了,他小心呵護地搓撫着。
「叔父恨恬靜居。
當初若不是緣起于恬靜居,我父親不會遇見……我母親,那麼叔父就不會失去他最敬愛的大哥,他一直都是反對那樁戀情的人。
父親的骨灰送回來時,我叔父去恬靜居大鬧咆哮,恨下得殺了我母親償命,不過還沒見着我母親的面,就被亂棒打了出來。
「那時叔父不知道母親肚子裡已懷了我。
我出生時,身體一直不好,長到五歲了,仍是三天兩頭的生病,叔父怕守不住我這滴他大哥的唯一骨血,幾乎是天天抱着我睡,最好的補藥像是不要錢似地一天喝六頓。
而後又請來一名江湖高手教授我武功,才逐漸把身子養壯了。
叔父對我很好,太過好了,好到讓他時時恐懼着會失去我。
幾年前他知道我想要恬靜居,要我憑真本事買下來,但不可離開他。
他可以等我十年,若十年内我辦不到,他就有權毀了它。
」
婁恬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問道:
「所以,他将你留在永昌城,給你一個不大不小不甚重要的職務,不要你什麼功成名就,隻要你好好地活在他的守護之下?為了留下你,不惜以恬靜居做引誘,即使他恨那幢宅子?」
「婁恬,你好聰明。
事實上是,太過冰雪聰明了。
」他低喃。
「不,我不聰明,隻會自作多情,笨透了。
」她搖頭,想到了要抽回手,不給他握。
但他不肯放!
「你聰明的。
你看出了我藏得無比笨拙的傾心,你知道我在見到你的第一眼就失去了我的心。
在我不知道、不敢面對現實時,你就知道了。
婁恬,你身上有我最想念的香味,我承認我是聞香而來的,可看了你的人之後,什麼懷念的香味全都給抛到九霄雲外去了,我整個心裡隻放得下你。
即使我不敢承認。
」
「懷念的香味?」她希望自己的臉不要太紅,可是那恐怕辦不到呀……
「是的。
你身上這種香味……」他捧起她的衣袖嗅着,「你這用來熏衣的香味,似是茉莉,又混着些檀香、薄荷的……很好聞,很高雅,與我母親留下來的香盒味道一模一樣,那是我從來也找不到的相同味道。
」她的臉好紅好漂亮,讓他都忘了自己要說些什麼。
「這是禦妍香,京城才有的。
」她沒說這香還是官夫人以上的人才用得的,一般商家并不販售,也不賣給普通人的。
「難怪我買不到。
我這輩子去過最遠的地方隻有鄰城。
」他笑了笑。
「你是個體貼的人。
」她肯定着他。
「我什麼也不是。
有時我甚至是可鄙的。
如果你認清了全部的我,一定會避之唯恐不及的。
」是呀,他是配不上她的呀。
想到這裡,不敢再放肆地握她的手,悄悄地放開了,一下子空虛的手掌,隻能暗自握成拳。
婁恬不動聲色,當作沒察覺。
「你可以舉例說說。
」
「我……用各種手段賺錢。
将貧困的孩童集合起來,中介他們差事做,從中抽傭;買了一塊山地讓他們種藥材,替我生财……很多很多的錢财都是來自那些孩子,還有寡婦們織的布……佃農的勞力……我急于集财,專往窮人身上剝削。
」
「那,他們因你的剝削而餓死了嗎?」她沒批判,隻是問。
「沒有。
」她不唾棄他嗎?
「他們反抗過你的劣行嗎?」
「沒有。
」
「那,剝削了很多人的你,一定很富有了?」
他怔住,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不,他一點也不有錢,事實上他手頭緊到可以說是拮據,即使他已經過得如此節省了。
「你很有錢嗎?」她不容他全無回應。
他搖頭,投降了——「我很窮。
」
「好,我了解了。
你,祝則堯,是一個很可惡、很剝削窮人的壞人。
你同時也是史上唯一僅見的——如此善于剝削别人,卻還這麼窮的壞人。
」她笑。
祝則堯徹底投降了。
身與心,完全地拜倒在婁恬的聰慧與美麗之下,再也回不了頭了,也不願回頭了。
他終究是父親的孩子,他終究是會走上與父親相同的情路——愛上一個美麗高貴的千金小姐。
如果結局是粉身碎骨,那就粉身碎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