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吃酒,劃拳鬥酒時,因為一杯酒的喝法,與新學時一位同學魏俊仁翻了臉。
李金龍罵了一句魏俊仁傻屌,魏俊仁惱了,說誰是傻屌?自己未婚妻少一隻耳朵都不知道,還說别人。
大家以為魏俊仁是開玩笑,故意損李金龍,皆伸手打魏俊仁。
魏俊仁被打惱了,言之鑿鑿,說這話是聽新學時另一位女同學鄧秀芝說的。
當時上“新學”時,秦曼卿在鄧秀芝家借過宿。
鄧秀芝說,這隻耳朵,是秦曼卿兩歲的時候,在院子裡乘涼睡着了,被一隻豬咬下的;秦曼卿頭的左半邊,整日用頭發遮着,原因就在這裡。
這個鄧秀芝,就是楊百順他弟楊百利在延津鐵冶場看大門時,“噴空”好友牛國興暗戀的那個女同學。
為了替牛國興給鄧秀芝送信,楊百利還被鄧家捆到棗樹上打過一頓。
魏俊仁說這話也是一氣之下,并沒想破壞李金龍的婚事。
李金龍聽罷,腦袋“轟”的一聲炸了;何況衆人之下,掃了自己的面子。
李金龍一下将酒桌掀翻,轉身回家,讓他爹與秦家退婚。
“豐茂源”和“濟世堂”的掌櫃老李,聽說老秦的女兒少一隻耳朵,也吃了一驚:
“這就是老秦的不是了。
别說是結兒女親家,就是賣頭小豬,也不能對買主掖着藏着。
”
又說:
“耳根長個痦子,可以按下不提,少一隻耳朵,咋不事先說明呢?”
但又犯愁:
“我跟老秦好了幾十年,退婚二字,怕說不出口呀。
”
又說:
“别看老秦有短處,真跟老秦坐在一起,我未必說得過他。
”
又勸李金龍:
“少吧也就一隻耳朵,又不少别的,還用頭發遮着。
”
李金龍瞪着眼珠:
“這不是一隻耳朵的事,說瞎話。
知道的,少隻耳朵;不知道的,還不知少些啥呢。
”
又說:
“你怕老秦,我卻不怕,我去找他。
”
又說:
“不退也行,你怕老秦,你娶了她。
”
老李知道李金龍平日不愛說話,但性子軸着呢,隻要主意打定,九頭牛拉不回來。
讓兒子娶個少耳朵的,老李也有些窩心。
看來這婚是非退不可了。
但他哪裡敢讓李金龍去退婚?正因為李金龍不愛說話,遇到事情,三句話就會跟人說頂,接着就動了手;怕他跟老秦說頂,兩人再打起來。
隻好捺下李金龍,托媒人老崔,去老秦家細說根由。
老崔到了秦家,将話說了,老秦反倒立馬急了,說小女秦曼卿并不少耳朵,隻是少一隻耳垂;并且不是小時候在院子裡乘涼被豬咬掉的,而是在屋裡睡覺被老鼠咬掉的。
一隻耳垂,算不上要害物件,值不當跟誰說起。
并将姑娘從裡屋拉出來,撩起頭發讓老崔看。
秦曼卿果然兩隻耳朵都在,隻是右耳少了一隻耳垂。
老秦拉老崔坐下:
“老崔,這事我整不明白,你受累給我講講,為了一隻耳垂,這婚該不該退?”
又說:
“退不退婚還是小事,把個耳垂,故意說成耳朵,這是啥意思?今兒你不講清楚,就别想走。
”
老崔本是個牲口牙子,捎帶給人說媒,看到事情錯中出錯,一件事變成了第三件事,有些慌了。
平日他都不敢跟老秦講理,自個兒占理的事,最後也被自個兒講得沒理,何況在耳朵和耳垂上頭,老秦又占了半邊理。
忙給老秦作揖:
“東家,這事不怪我呀,我沒說要退婚呀。
”
又說:
“這事全怪老李,錯聽了别人的閑話。
”
趕緊站起身:
“我這就回城,把實情轉告老李,把這事說清楚,你們該是親家,還是親家。
”
待老崔回到城裡李家,事情已經晚了。
晚了不是耳朵改不回耳垂,或耳垂李家也不答應,而是老李的兒子李金龍已離家出走。
也不是離家出走,是糾合鐵冶場董事老牛的兒子牛國興,南下杭州販藥材去了;說是販藥材,明顯是自己抽身走了,把一個爛攤子,留給了老李。
走的時候,連招呼也沒打。
老李搓着手:
“全是誤傳害的,明明是一隻耳垂,卻傳成一隻耳朵。
”
又說:
“可他說跑就跑,連個招呼也不打,眼看就臘月二十九了,這台如何下?”
老崔硬着頭皮,又将消息帶回秦家莊老秦這裡。
老秦這才知道李金龍是個混賬。
自己平生頭一回,被人閃了;閃他這人,還是個毛頭小子。
老秦勃然大怒:
“你告老李,本來這事還可商量;故意耍我,這事就不能商量了。
如果因為耳垂退了婚,傳出去,不是耳朵,也成了耳朵。
”
又說:
“他跑是他的事,把他找回來是老李的事;如果臘月二十九不來迎親,俺閨女也不嫁了,我就替她嫁到李家。
到了那時候,就不是退婚的事了,咱說點兒别的;不說出個小雞來叨米,這事不算完。
”
這話中了老李的命門。
因老李平日是個沒主意的人,一遇大事,就去找老秦商量。
當初老李隻開了一個“豐茂源”,後來盤下中藥鋪,還是老秦的主意。
如今中藥鋪賺的錢,比“豐茂源”還多。
受過老秦的恩惠,就有短處在老秦手裡。
但李金龍已經跑了,老李到哪裡找去?說是去了杭州,還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男女雙方就這麼頂上了牛,一直到臘月二十,仍不見李金龍的蹤影,想來是不回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