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法律老師嗓門很大,擴音器簡直是在刮風,而我們這些孩子們都扯着嗓子跟随它念課文。
有一次,膽大包天的R-13在擴音器的喇叭裡塞滿了紙團,老師每念一句課文,就彈出一個紙團。
R-13當然受到了懲罰。
他的這種行為當然很惡劣。
可是現在我們這個三角都哈哈大笑。
我承認,我也在其中。
“要是它也像古代老師那樣是個活人,那該是怎樣一種局面呢?”他說到字母“Б”時,隻見兩片厚嘴唇又那麼撲哧撲哧地在噴口水…… 太陽從天花闆和牆壁照進來。
頭頂上是太陽,四周是太陽,腳下還是太陽——那是太陽的反光。
О-90坐在R-13的膝蓋上,兩隻藍眼睛裡也閃着兩個小太陽。
我冰冷的身子好像一下子溫暖起來,舒展開來也好像熄了火,不再動彈…… “您的‘一體号’怎麼樣了?我們很快就要飛上天去啟蒙那些外星人了,是不是?加緊幹吧!要不然我們詩人會寫得好多好多,您的‘一體号’可就載不動了。
我們每天從8點到11點……”R-13搖了搖頭,搔了搔後腦勺。
他的後腦勺活像隻捆在車後邊的小方木箱(這讓人想起一幅題為《在馬車上》的古畫)。
我興頭上來了: “您也在為‘一體号’寫呀?您說說您都寫些什麼?比如說今天吧。
” “今天嗎,什麼都沒寫。
我在忙一件别的事……”說到“Б”字時,口水直濺到我的臉上。
“一件什麼事啊?” R-13皺了皺眉頭: “什麼事,什麼事!如果您一定想知道,我就告訴您。
是改寫一份死刑判決書。
我把這份判決書改寫成詩歌體。
有那麼個白癡,也是我們詩人這個圈子裡的,我和他在一起有兩年了,好像也沒有什麼不對頭的地方。
可是他突然揚言:‘我是個天才,而天才是大于法的。
’而且還胡亂寫了些東西……唉,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R-13的厚嘴唇下垂着,眼裡失去了光澤。
他霍地站了起來,轉過身去,隔着玻璃牆凝視牆外。
我看着他腦後那隻緊鎖着的小箱子,心裡暗想:他此刻正在那隻小箱子裡翻檢着什麼呢? 尴尬難堪的冷場一直持續了一分鐘。
我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但我肯定其中必有原因。
“很幸運,莎士比亞、陀思妥耶夫斯基,或者别的什麼人所生活過的野蠻時代已成為了過去。
”我故意大聲說。
R-13轉過臉去。
他的話仍舊滔滔不絕地噴射着,飛濺着,但我覺得,他眼睛裡已經沒有了快活的亮澤。
“是的,我最親愛的數學家,很幸運,很幸運,很幸運啊!我們是最幸運的算術平均值……照你們的行話說,這叫作從零到無限大的積分,從呆小病患者到莎士比亞的一體化……就是這麼回事!” 不知為什麼我突然想起了那個女人和她說話的腔調(這好像完全不是時候)。
她和R-13之間連着一條細細的線。
(什麼線?)又在蠢蠢欲動了。
我打開了号碼牌的小盒一看:16點25分。
他們粉紅色票券上的時間還有45分鐘。
“哦,我該走了……”我吻過О-90,握過R-13的手,便朝電梯走去。
到了大街上,當我穿過馬路來到街對面時,回過頭來看了一眼:在那座被陽光照射得通體明亮的大樓裡,有一些灰藍色的、不透明的方格——在這些拉下牆幔的方格裡,人們正在品味着泰勒化的有節律的幸福。
我用眼睛找到了第七層上R-13的方格,他已經放下了牆幔。
可愛的О……可愛的R……他這個人身上也有(我不知為什麼要寫“也有”,隻是信筆寫來而已)——他這個人身上也有一種我不甚了了的東西。
盡管如此,我和他,再加上О-90,是一個三角,雖然不是等腰三角形,但畢竟是一個三角形。
用我們祖先的語言來說(這種語言對你們這些外星讀者或許更容易理解),我們是一個家庭。
有時在這裡休息休息,哪怕時間不長,也是一件快事,把自己關進這個簡單的、牢靠的三角形,避開一切……
——譯者注
——譯者注
原意并不是指教授世俗法律,而是指教授宗教教義和教規(特别是基督教律法)的老師。
在中文中沒有相應的對等詞,為了照應下文隻得按字面譯成“法律課老師”。
這個“法律老師”和綽号為“噼裡啪啦”的“數學老師”一樣,也是一種智能機器。
——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