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霧。
你。
一件荒唐透頂的事。
黎明時分,我一覺醒來。
映入眼簾的是粉紅色的、堅實的天空。
一切都是那麼美好,那麼渾圓。
О-90今晚來訪。
我的身體無疑已經康複了。
我微微笑了笑,就又進入了夢鄉。
晨鈴響了。
我起床一看,卻全然是另一番景象:玻璃的天花闆和牆壁外面,到處都是大霧彌漫。
發瘋了似的雲團越來越濃重,同時又好像越來越淡,越來越近。
天與地之間的界線已經模糊不見了。
一切都在飛奔着,融化着,墜落着,沒有什麼可以抓得住。
房屋不見了:玻璃牆壁猶如晶鹽撒進水裡,在雲霧中化開了。
如果從人行道上看過去,隻見各間房裡人影幢幢,那些人影就像夢幻般的乳液中的懸浮顆粒,有的在低處,有的在稍高處,有的在更高處——在第十層樓上。
一切都煙霧騰騰,也許這是一場無聲的熊熊大火。
時間正是11點45分(我當時特意看了看表,想抓到一些數字,想讓這些數字搭救我)。
11點45分,本該按照《作息條規》的規定去參加日常體力勞動。
但在去勞動之前,我先跑回了自己房間。
這時電話鈴突然響了,那邊說話的聲音就像一根長長的鋼針緩慢地刺進我的心髒:
“噢,您在家呀?我太高興了。
請您在街角等我。
咱們一起去……哦,到時候您就會知道去哪兒了。
”
“您明明知道,我現在要去勞動。
”
“您明明知道,您會按照我說的去做。
再見。
兩分鐘以後……”
兩分鐘以後,我站在街角。
必須對她說明白,我受大一統國的支派,可不是受她的支派。
“按照我說的去做”……她還挺自信——從她的語氣裡聽得出來。
那好吧,我馬上就和她認真地談一談……
那一件件用濕漉漉的霧織成的灰色統一服從我身邊匆匆而過,隻停留片刻便突然消融在霧氣之中。
我目不轉睛地看着表,我變成了尖尖的、顫動着的秒針。
8分,9分……12點差3分,差2分……
果不其然,去勞動已經遲了。
我真恨她。
但我必須對她說明白……
在街角處白蒙蒙的霧中有一道血印,像用尖刀劃破的傷口——原來是嘴唇。
“看來我讓您久等了。
其實也無所謂了,反正您現在已經晚了。
”
我真恨她……不過,的确已經晚了。
我默不作聲地看着她的嘴唇。
所有的女人都是嘴唇,僅僅隻是兩片嘴唇。
有些女人的嘴唇是粉紅色的,圓圓的,并且富有彈性。
那是一個圓圈,是一道隔絕外界的柔嫩屏障。
可是這個女人的嘴唇,一秒鐘以前還不存在,隻是剛剛用刀子割開的,還滴着甜絲絲的鮮血呢。
她向我靠近,把肩膀倚在我身上,于是我們結成一體,她的體液流入我的體内。
我知道,我需要這樣。
我憑着每一根神經,每一根毛發,每一下甜蜜得發疼的心跳知道,我需要這樣。
依從這種“需要”,是一件好快活的事。
一塊鐵依從必然的、精确的法則而吸附在磁石上的時候,多半也是很快活的。
抛向空中的石頭,會遲疑片刻,然後又飛速地回落到地面上,它也是快活的。
人也是如此,彌留之際掙紮一番,終于咽了最後一口氣,才撒手而去。
我記得我當時很尴尬地笑了笑,不着邊際地說了句:
“霧……好大。
”
“你喜歡霧?”
這個古老的、早已被人們忘記了的“你”,這個主人稱呼奴隸時所用的“你”字,清晰而緩慢地進入了我的腦海:對呀,我是奴隸。
這也是需要,也很好。
“對,很好……”我自言自語地說了出來。
然後我對她說:“我讨厭霧。
我怕霧。
”
“這表明,你喜歡。
你怕它,是因為它的力量大于你;你讨厭它,是因為你怕它;你喜歡它,是因為你無法使它順從你。
人隻喜歡他無法占有的東西。
”
對,這話在理。
正因為——正因為我……
我們兩人走在一起,渾然一體。
透過雲霧可以隐隐約約地聽到太陽在遠處什麼地方歌唱。
萬物都充滿了活力,都被染成了珍珠色、金黃色、玫瑰色、鮮紅色。
整個世界仿佛是一個身體碩大無朋的女人,我們就在她的腹内,我們還沒有出生,我們正在快活地成長着。
我看得清楚,我看得一清二楚:萬物都為我而存在,太陽、霧氣、粉紅色、金色,都為我而存在……
我沒有問我們去哪兒。
去哪兒都無所謂,隻求不停地走下去,隻求越來越成熟,隻求越來越富于活力……
“就是這兒……”I-330在門口停了下來,“這裡今天值班的剛好是一位……就是那次在古屋我說過的那個人。
”
為了精心保護正在成熟的體能,我隻用眼睛從遠處讀了讀牌子上“醫務局”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