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屬于時間了,不禁毛骨悚然,從時間曲線認出他最兇惡的敵人。
明天,他期盼着明天,可是他本該摒棄明天的。
這種切膚之痛的反抗,就是荒誕。
但,并非本意上的荒誕。
此處不在乎下定義,而是羅列可能包含荒誕的情感。
羅列已經完成,荒誕的意義卻言猶未盡。
較低一個層次,就是詭谲性:發覺世界是“厚實”的,瞥見一塊石頭有多麼的奇異,都叫我們無可奈何;大自然,比如一片風景,可以根本不理會我們。
一切自然美的深處都藏着某些不合人情的東西,連綿山丘、柔媚天色、婆娑樹蔭,霎時間便失去了我們所賦予的幻想意義,從此比失去的天堂更遙遠了。
世界原始的敵意,穿越幾千年,又追向我們。
一時間我們莫名其妙,因為幾百年間我們隻是憑借形象和圖畫理解世界,而且這些形象和圖畫是我們預先賦予世界的,從此之後再使用這種人為的手段,我們就力莫能及了。
世界逃脫了我們,再次顯現出自己的本色。
那些慣于蒙面的背景又恢複了本來面目,遠離我們而去。
同樣,有些日子,見到一個女人,面孔熟悉,如同幾個月或幾年前愛過的女人,重逢之下卻把她視同陌路,也許我們硬是渴望使我們突然陷于孤獨的那種東西。
但時候未到哇。
唯一可肯定的:世界這種厚實和奇異,就是荒誕。
世人也散發出不合人情的東西。
在某些清醒的時刻,他們舉止的機械模樣,他們無謂的故作姿态,使他們周圍的一切變得愚不可及。
一個男人在封閉的玻璃亭中打電話,他的聲音聽不見,但看得見他拙劣的模拟表演。
我們不禁想問:他為什麼活着。
面對人本身不合人情所産生的這種不适,面對我們自身價值形象所感到的這種無法估量的堕落,正如當代一位作家所稱的那種“惡心”
同樣,自己照鏡子,突然看到有陌生人朝我們走來,或在我們自己的相冊裡重新見到親切而令人不安的兄弟,這還是荒誕。
最後要講死亡了,要講我們對死亡的感受了。
在這一點上,話已說盡,切戒悲天憫人,是為得體。
其實最叫人驚訝的是,大家都活着,卻好像誰也“不知道”似的。
實際上是因為缺乏死亡的體驗。
從本意上講,隻有生活過的,并進入意識的東西,才是經驗過的。
這裡不妨勉強談論他人的死亡經驗。
這是一種代用品,一種智者見地,對此我們從來沒有信服過。
悲怆的俗見不能叫人心悅誠服。
恐懼實際上來自事變毋庸置疑的層面。
時間之所以使我們害怕,是時間展現數學般的演示,答案來自演示之後。
所以關于靈魂的種種漂亮說法,在這裡至少要稍為接受經驗法對其對立面的檢驗。
耳光括在僵死的軀體上留不下痕迹,靈魂已經出竅了。
經曆這個基本的、關鍵的層面,構成了荒誕感的内容。
無用感在這種命運的死亡陰影下萌發了。
血迹斑斑的數學規律支配着我們的生存狀況,對此,任何道德、任何拼搏都無法先驗地解釋清楚。
再說一遍,上述的一切,前人翻來覆去都講過了。
我隻不過做了個粗略的歸類,指出顯而易見的主題。
這些主題貫串一切文學和一切哲學,充斥日常談話,沒有必要再杜撰了。
但必須把握這些顯而易見的情況,以便探讨至關重要的問題。
再強調一遍,我感興趣的,主要不在于發現種種荒誕,而是荒誕産生的結果。
假如對這些情況确信無疑了,難道還需要作結論嗎?到什麼地步才算沒有漏洞呢?是應當自甘死亡,抑或死活抱着希望呢?有必要事先在智力上做一番同樣粗略的清理了。
精神的首要活動是區别真假。
然而,思想一旦反思自身,首先發現的,便是一種矛盾。
強詞奪理是不管用的。
幾百年來,對此道沒有人比亞裡士多德演繹得更清楚、更漂亮了: 這些觀點不攻自破,其後果經常受人嘲笑。
因為,肯定一切都是真理,等于肯定對立面的肯定,其結果等于肯定我們自己的論點是謬誤(因為對立面的肯定不容我們的論點是真理)。
但,假如說一切都是謬誤,這種肯定也是謬誤了。
假如宣稱隻有與我們對立的肯定才是謬誤,抑或隻有我們的肯定才不是謬誤,那麼我們就不得不接受無數真的或假的判斷。
因為誰提出真的肯定,等于同時宣布肯定就是真理,照此類推,以至無窮。
上述悖論,簡單明了得不能再簡單明了啦。
不管何種文字遊戲和邏輯絕技,理解首先便是統合。
精神深層的願望,甚至在最進化的活動中,也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