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若堅守存在哲學,顯而易見,一切存在哲學無一不勸我逃遁。
存在哲學家們通過奇特的推理,在理性的殘垣斷壁上從荒誕出發,在對人封閉和限制的天地裡,把壓迫他們的東西神聖化,在剝奪他們的東西中找出希望的依據。
凡有宗教本質的人都抱有這種強制的希望。
這是值得一談的。
不妨分析一下謝斯托夫和克爾恺郭爾特别重視的幾個主題,以資印證。
但先提一下雅斯貝爾斯給我們提供的例證,他把這類例證推至漫畫化。
剩下的就比較清楚了。
雅斯貝爾斯無力實現超驗性,無法探測經驗的深度,卻意識到世界被失敗震撼了,這就不去管他了。
他會進步嗎?或至少從失敗得出結論?他沒有帶來任何新的東西。
他在經驗中什麼也沒發現,隻承認自己無能為力,連個借口都沒找着,推論不出令人滿意的原則。
但這個原則未經證明就由他脫口而出了,他一口氣同時認定超驗性、經驗的存在以及生命的超人意義。
他寫道:“難道不是失敗超越了一切解釋和一切可能的說明,顯示了不是虛無而是超驗性的存在?”
這樣,荒誕就變成了神明(指該詞最廣泛的意義而言),這種理解上的無奈也就變成了照亮萬物的存在。
邏輯上沒有任何東西引得出這種推理。
權稱跳躍吧。
有悖常理的是,雅斯貝爾斯執著地、無比耐心地使超驗性的經驗無法實現。
因為似是而非越不可捉摸,定義就顯得越徒勞無益,他就越覺得超驗性是真實的:他的解釋能力和世界及其非理性的經驗之間存在距離,而他緻力于肯定超驗性的激情恰恰跟這一距離成正比。
這樣看來,雅斯貝爾斯千方百計打破理性的偏見,是因為他要把世界解釋得更徹底。
這個委曲求全的思想聖徒,在極端受辱中,去找能使最徹底的存在得以再生的東西。
神秘思想使我們熟知上述過程。
這些過程可與任何精神形态都合情合理。
但我此刻的做法,好像要認真對待某個問題。
我不去預斷這種形态的一般價值及其教益的能量,隻想權衡這種形态是否符合我給自己提出的條件,是否與我感興趣的沖突相稱。
為此,我要重提謝斯托夫。
一位評論家援引他的一句話,值得注意:“唯一真正的出路恰恰處在人類判斷沒有出路的地方。
否則我們需要上帝幹嗎?我們轉向上帝隻是為了得到不可能得到的東西。
至于可以得到的,世人足以對付得了。
”
謝斯托夫作了充滿激情的分析之後,發現了一切存在的基本荒誕性,他不說“這就是荒誕”,而說“這就是上帝:還是拜托上帝為上策,即使上帝不适合我們任何一種理性範疇”。
為了不至于發生混淆,這位俄國哲學家甚至暗示上帝也許是記恨的、可憎的、不可理喻的、矛盾百出的,但隻要上帝的面目是最可怕的,就可确定其強大。
上帝的偉大,在于叫人摸不着頭腦;上帝的證據,在于不通人情世故。
哲學家必須自身躍進,并通過這個飛躍來擺脫理性幻想。
因此,謝斯托夫認為,接受荒誕的同時,就是荒誕本身的體現。
證實荒誕等于接受荒誕。
謝斯托夫的思想邏輯緻力于把荒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以便一箭雙雕,使荒誕帶來的巨大希望湧現出來。
這種形态再次證明是合理的。
但我在此固執地隻考量一個問題及其一切後果。
我不必審視一種思想或一個信德行為如何楚楚動人,本人有的是時間去研究。
我知道理性主義者對謝斯托夫的态度十分惱火。
但我覺得謝斯托夫反理性主義很有道理,因此我隻想知道他是否始終忠于荒誕之戒律。
然而,假如我們承認荒誕是希望的對立面,我們便發現存在思想對謝斯托夫而言,是以荒誕為前提的,但論證荒誕隻不過為了消除荒誕。
這種思想微妙恰如雜耍兒的一種動人把戲。
此外,當謝斯托夫把他的荒誕和流行的道德及理性對立起來,他就把他的荒誕稱為真理和救世。
所以從荒誕的根基和定義上看,謝斯托夫是贊成荒誕的。
假如承認上述概念的全部能量存在于沖擊我們最基本的希望方式中,假如感到荒誕為了生存而要求我們不必贊同,那顯而易見荒誕失去其真面目,失去其相對的人性,從而進入既不可理喻卻又令人滿意的永恒。
若有荒誕,必在人間。
荒誕概念一旦變成永恒的跳闆,便不再與人的清晰感知相連。
那麼荒誕不再是世人所證實卻不贊同的明顯事實了。
鬥争被回避了。
人融入荒誕,并在融為一體中消除自身的本質特性,即對立性、破壞性和分裂性。
這種跳躍是一種逃避。
謝斯托夫非常樂意援引哈姆雷特的話:Thetimeisoutofjoint(時間脫節了),他是懷着誠惶誠恐的希望引用的,這個說法可視為出自他的手筆。
其實哈姆雷特說的并非這層意義,也非莎士比亞筆下的原意。
陶醉于非理性和癡迷于使命感,使荒誕背離了洞若觀火的精神。
謝斯托夫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