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家:
老朋友,謝謝你約我為《詩刊》寫稿!
不過,你真把我考住了!你明明知道:我沒有詩才,不但不敢寫詩,而且連詩也不敢談。
你卻偏叫我為《詩刊》寫稿,不是分明将我一軍麼?
老朋友開個小玩笑,也許沒有太大的壞處吧?好,我就信口開河,談談詩的問題,看你敢刊用不敢!
用百花齊放的眼光來看,我以為,一想到詩,我們就想起三種形式來:舊體詩詞、新詩和通俗歌曲。
這三種的形式不同,語言也不同。
按照百花齊放的看法,它們都應當開花。
不,不但隻是各開各的花,還應當彼此競賽,看誰開的更漂亮,最漂亮。
可惜,事實上并不如此。
以近數日我所看到的作品來說,舊詩詞中有很好的,可也有隻能算作韻語的。
新詩有了很好的發展,但精彩的也不很多。
至于通俗的鼓詞之類的作品,就數量既少,質量也未提高。
老朋友,還是别發表這封信吧,它會招緻許多人的不滿!再說,我看到的作品有限,估價難免主觀,不大公平。
不過,假若我的話不幸而言中,這可就有了問題。
這問題的發生也許在号召百花齊放的初期是必不可免的。
是的,聽到百花齊放的号召,人人歡欣鼓舞,當然就願意發表一些自己所慣用的語言與形式寫成的作品。
這是在情理之中的。
因此,大家隻顧争取發表,而一時還沒考慮到值得發表與否,也在情理之中,無可厚非。
可是,日子一長,這種你新我舊,你提高我普及,近乎彼此對立,而都缺乏傳誦一時的創作,便不能使人滿意了。
好的詩,不管用什麼形式寫的,總是能夠傳誦一時,洛陽紙貴的。
百花齊放不僅是在形式上熱鬧熱鬧,而是要求各種形式的詩都出奇制勝,真有好東西。
這些好東西使人讀了再讀,手舞足蹈地感謝百花齊放的号召,而不是隻使讀者看見多種形式,并無所熱愛。
我們應當開始競賽了,不是嗎?
詩是最難寫的,我知道。
當我念詩的時候,不管是舊體的還是新體的,我都設身處地地為詩人想想:看,這個字用的多麼好啊,那一行的音節多麼漂亮啊!詩人費了多少心血啊!但是,這種欽慕、感謝詩人的情感,并不能攔阻我去更嚴格地要求詩人寫出更好的、頂好的作品來。
我是讀者,我有權要求當代杜甫的出現,雖然我明知道這是極不容易的;唐代那麼多詩人中才隻有一個杜甫啊。
可是,詩人而以杜甫自期,也不見得就是狂妄吧。
各種形式的詩作者,競賽吧!不要以為掌握了某種形式便有發表權,我們讀者要求真正好的詩!是的,讀者也要求好小說,好戲劇;我并不專對詩人苛求,而寬容小說家與戲劇者。
不過,現在咱們是在談詩,就不便旁扯到小說與戲劇上去了。
不競賽,就容易抱殘守缺,敝帚千金,隻在形式上繞圈子,力求循規蹈矩,而忘記創造。
我以為我們不該隻看舊體詩和新詩的表面上的區别,而忘了存異求同。
所謂存異,即在形式與語言的運用上有所不同。
所謂求同,即都須在思想與感情上的确是詩,不管形式與語言有什麼區别。
不這麼看,便容易把詩的創作僅僅看成形式的運用了。
我看了一些近來發表的舊體詩與新詩,它們似乎隻有形式和語言的明顯區别,而往往缺乏深厚的詩的味道,仿佛是告訴人:隻要寫得平仄調,韻腳對,就是舊體詩;隻要用白話寫,就是新詩,請原諒我的直言無隐吧!我知道作詩的困難。
因此,我的苛求是對詩人表示敬重,而不是輕視。
我渴望大家不隻靠不同的形式去支持百花齊放,也希望編輯同志們不隻靠不同形式去敷衍百花齊放。
我們迫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