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的心清在他頭頂上飄來飄去,有時離得遠些,有時離得近些,有時就順着頭頂壓下來,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曾給母親和兩位執掌家業的叔叔寫過好多次信,要求離婚,結束他和他媳婦那痛苦的生活,還給他們婚姻上的自由。
可是每封信都遭到嚴詞拒絕。
他母親甚至告訴他:這是他父親為他辦的親事,要把媳婦“休”回娘家,除非讓他父親點頭。
唉!這真是從何談起,父親已經進入九泉之下,難道要到閻羅殿前去找他?而最後一封信更加厲害,競附上上他媳婦的一段誓言:我幼讀《女兒經》,長讀《閨中訓》,我明白德容言功與三從四德,我也知道好馬不配雙鞍,烈女不嫁二夫郎。
我進了蕭家的門,活着是蕭家人,死了是蕭家鬼,今生今世不和你“打霸刀”。
接到這封信後,塞上蕭就再也不向家中提這件事了。
也隻有這時他才真正感受到中國這套封建禮法把人束縛到什麼程度!有些人就像最虔誠的宗教徒那樣,一生就以身殉道。
寒上蕭不願回吉林老家不等于他不惦念東北家鄉。
尤其是“九一八”事變以後,他對家鄉的淪陷,人民遭受的塗炭,還是思念不已的。
他送李漢超上火車的時候,曾泣不成聲,淚灑胸懷。
九月二十一日,他從報上看到了日本大兵開進吉林省城的消息。
他痛苦得連王爾德都研究不下去了。
過不幾天,王一民給他來了信,信上說:他準備馬上就離開吉林,投筆從戎,參加東北抗日義勇軍去。
信中憤慨地述說了吉林被漢奸熙洽出賣的情況。
當時吉林省長張作相正在錦州老巢裡給他母親辦喪事,軍政大權完全操縱在滿清皇族、國民黨省黨部書記長、省督軍署參謀長熙洽手裡。
九月十九日日寇剛一占領沈陽城,熙洽馬上就和他當年在日本留學時的老師,現在指揮一個師團侵略軍的多門二郎聯系上了。
二十日熙洽下令将吉林駐軍全部撤出吉林城。
二十一日熙洽親往土門嶺迎接日寇司令官多門二郎,于是日本侵略者就非常迅速地,不費一槍一彈地開進了吉林城。
塞上蕭看完了信氣得咬牙切齒,他恨熙洽這個民族的敗類,祖國的叛徒,人民的公敵。
他幾乎想拿起筆來寫一篇聲讨熙洽的檄文。
但是他沒有,他不能這樣做,他可以在心裡恨,在嘴裡罵,但不能訴之于筆墨,他的筆墨是他獻身于藝術的工具,不能為任何政治目的去亂用。
他從來就反對“國防文學”這個口号,他認為國防和文學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概念,為什麼要硬拉到一塊去呢?用文學去幹國防,不但國防幹不成,連文學也幹沒有了。
塞上蕭在心裡築起一道長城,把文藝和政治完全隔離開了。
這道長城的地基,還是王爾德那“為藝術而藝術”的理論。
塞上蕭思念東北,又不願回吉林老家,怎麼辦呢?北平學生公寓終久不是長居久安之地。
這時他想起了哈爾濱,那裡是他的發迹之地,他的處女作《人生啊!》就是在那出版的。
他覺得這個塞外的都市是可親的,而且自己名字正叫塞上蕭,命裡注定要過塞上的生活了。
于是他給在哈爾濱《北方日報》當主筆的叔叔寫了一封信。
叔叔回信要他立刻前往,一切都不成問題,工作也已安排好,就在《日報》編文藝副刊。
叔叔說他已是有名望的青年作家,又在文科大學裡深造了數年,《日報》能得到這樣人才真要以手加額,高呼天助我也!
塞上蕭非常高興地來到了哈爾濱。
以他叔叔為首的《日報》全體同仁熱烈地歡迎了他。
叔叔特意領他去拜見了《日報》董事長,社會名流盧運啟。
第二天《日報》就在顯著位置上發了一條消息,大标題是“著名小說《人生啊!》作者,青年作家塞上蕭前日抵哈,并将于本報任職。
”副标題是:“本報董事長盧運啟老先生會見塞上蕭,給以非常之勉勵雲雲。
”
擁有大量讀者的哈爾濱《五日畫報》上也刊登了塞上蕭的大幅照片。
照片上的塞上蕭叼着一個很大的煙鬥,斜靠在一株枯樹上,頭發蓬散着,穿西服不系領帶,衣襟敞着,眼睛微微眯縫着,作沉思狀。
如果研究過王爾德的人一看這照片,就知道他模仿的是誰了,照片也打上了王爾德的烙印。
幾天熱鬧過去,塞上蕭到《日報》去上班,沒到一個星期,他就受不了啦。
每天按時上下班,趴在桌子上一天到晚看别人的稿子,去為他人作嫁衣裳。
刻闆的生活,勞累的工作,坐在那裡表就像定住了一樣,真成了度日如年。
他塞上蕭本是作家的材料,怎能幹這樣煩瑣的工作?他也不需要那幾十塊錢的微薄薪水謀生,他需要多少錢,吉林兩個叔叔從來都是滿足供給的。
所以一個禮拜剛過,他就向主筆叔叔提出堅決不幹了。
不但工作不幹,連他叔叔家也不住了。
叔叔待他本來非常好,嬸子對他也極親熱,可是他不習慣那套有秩序的生活。
他的叔叔簡直像個标準鐘,起床,吃飯,睡覺,甚至讀書看報上廁所都有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