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這條地道左右兩端的兩扇門戶,俱都是敝開的,明亮的珠光,筆直地從門中照射出來,使得這條本極陰森黝黑的地道,也變得頗為明亮。
柳鶴亭站在門口,珠光将他的身形長長地印在地上,他出神地望着手中的黑色小瓶以及瓶上的“西門笑鷗”四字,心中突地一動,立即忖道:
“這些黑色小瓶之上,支支都刻有被害人的姓名籍綱,而那“石觀音”在此間卻已隐居多年,于這些武林人物絕不可能自識,她又怎會知道這些人的名字,除非是這些人臨死之前還被迫說出自己的名字來,但這似乎又不大可能。
”
他思路一轉,覺得此事之中,似乎大有蹊跷之處,武林中的種種傳說,也起了數分懷疑,擡目望處,隻見那翠裝少女緩緩前行,已将走到地道分岐之處,心念又自一動,将瓶子揣進懷裡,大步趕了上去。
沉聲問道:
“這棟房子裡看來像是确渺無人蹤,以姑娘所見,那‘石觀音’會走到那裡去了呢?多年來進入此間的武林人士,從未有一人生返,若說俱都是被那‘石觀音’一一殺死,那麼你我此刻怎的見不到她的蹤影。
若說那‘石觀音’本不在這裡,那麼,這武林豪士卻又是被誰害死的呢?
他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使得這地道都響滿了他說話的回音,而此刻話聲雖了,問聲卻未住,隻聽得地道中前前後後,上上下下,似乎都在問這翠裝少女。
“……誰殺死的呢?”
她緩緩停住步,緩回過頭來,珠光輝映之中隻見她面色蒼白得沒有一點血色,目色卻更晶瑩清澈了,就像方才懸在屋頂上的明珠一樣,随着柳鶴亭目光一轉,突地幽幽長歎一聲,輕輕說道:
“我現在心亂的很,你若是有什麼話要問我,等一會兒再說好嗎?”纖腰微扭,向右一折,便轉入通向出口的地道。
柳鶴亭神色之間,似乎愣了一愣,垂下頭去,凝思起來。
他下決心要探出這間濃林秘屋中的秘密,但直以此刻為止,他雖已将這密屋前前後後搜索了一遍,此中真象,卻仍在雲裡霧中。
他縱然尋得一些蛛絲馬迹,隻是這些斷續的線索也象是濃霧中的螢光一樣,虛無缥渺得無從捉摸。
他垂着頭呆呆地沉思半晌,極力想從這濃霧中捕捉一些什麼。
那知——地道出口之處突然傳來那翠裝少女的驚呼之聲,這焦急而驚慌的呼聲,使得柳鶴亭心神一震,縱身掠了過去,目光擡處,那本已敝開的門戶,此刻竟又緊緊地關住了,翠裝少女正在發狂似的在推動它,這扇大門外面雖是金碧輝煌,裡面卻和四下的石壁一樣,是一片醜惡的青灰色,連個門環,門栓都沒有,柳鶴亭大驚之下,一步掠到這翠衫少女身前,急聲問道:
“姑娘,這是怎麼回事?”
在這扇門慌亂地推動着的一雙纖纖玉手,漸漸由慌亂而緩慢,由緩慢而停止,潔白的手掌停留在青灰的門葉上,又緩緩地垂落。
落到一片翠綠的衣衫下,而這雙玉掌和這片衣衫的主人,她的面色一時蒼白得有如她的手掌,一時卻又青碧得有如她的衣裳。
她失聲歎息一聲,喃喃自語:“這是怎麼回事?這扇門是誰關上的?怎麼會開不開了?”突地回轉頭,目光沉重地投向柳鶴亭,輕輕地說道:
“這是怎麼回事?我……我也不知道?”
柳鶴亭隻見她目光中明媚的光采,這時已因恐懼而變得散亂無方了。
他雙足牢牢地站在地上,隻覺地底突地透出一股寒意,由腳心,腳股冷到他心裡,使得他忍不住要機伶伶打個寒噤,然後一言不發橫跨一步,那翠裝少女側身一讓,他便代替了她方才站着的位置,于是他的一雙手掌,便也如她方才一樣,在這扇門戶上推動起來。
從外表看來,他的一雙手掌,動作是笨拙而慢慢的。
其實這雙掌中,卻已滿含足以摧石為粉的内家真力,他沉重地移動他的雙掌,前推、後吸、左牽、右曳,然後掌心一陷,指尖一滑,口中猛地悶哼一聲,掌心向外一登——
隻聽“砰”地一聲,地道石壁,似乎都被他滿聚真力的這一掌,擊得起了一陣輕微的震動。
但是,這兩扇緊緊着的門戶,卻仍和方才一樣,絲毫沒有變動,甚至連中間那一條門縫,都沒有被震開半分。
他不禁大感失望“唉”地息一聲,目光便也沉重地投向這翠裝少女,兩人目光相對,隻聽那“砰”地,震後回聲,漸弱漸消,然後,他們便象是各各都能聽得見對方心跳的聲音。
柳鶴亭突地脫口道:
“你的那柄劍呢?拿出來試試,也許能将這扇大門刺穿!”
這少女低呼一聲!道:
“呀!我又忘了它了。
”回手一抽,纖細的指尖,觸到的卻隻是空空的劍鞘,她面容立刻又随之一變,突又低呼道:
“呀!我大概把它忘記在……方才那個床上了。
”
想到方才的情形,她語聲不禁為之停頓了一下,她陣白陣青的面靥,也突然像加上了一抹淺淺的紅色。
此時此刻,雖然他們是在這種神秘而危險的地方,雖然他們都知道自己的對手是那麼樣一個神秘而危險的魔頭。
但是當廣場和在那房中的情景,自他們心頭掠過的時候,他的心仍不禁為之一蕩,柳鶴亭再次匆忙地避開了她的目光,連忙地說道:
“我去找找!”身軀一轉,方待掠起。
但是——從那兩扇門中間照出來,一直照到這裡,使得他們彼此都能看到對方面容的亮光,就在柳鶴亭身形方轉的一刹那之間,竟突然無聲無息,無影無蹤地消滅了。
于是,空氣、血液、心房、跳動,思潮的運轉,在這一刹那之間,也像是突地凝結住了。
然後心跳的聲音,加速加重,柳鶴亭突地大喝一聲,當他喝聲的回聲尚未完全消失的時候,他已掠到地道的盡頭,若不是他早有預防,伸出手掌,是以手掌一觸石壁,身形便倏然頓住,隻怕此刻是已飛身撞在石壁之上了。
他真氣一沉,轉目而望,兩端俱都是是黝黑一片,什麼是石壁,什麼是門戶,全都看不見,他第一次領會到盲人的悲哀,這種悲哀和恐怖,已足夠使得人們發狂,何況他不還知道,此刻一定也像出處的大門一樣,被人關起來了。
這暗中敵人,随時都在窺伺着他,準備吞噬他的生命,但這人是誰?在那裡?他卻一點也不知道!黑暗!絕望的黑暗,他有生以來,從不知道黑暗是如此恐怖,他迫切地希望光明,在這絕望的黑暗中,他不止一人,他不是孤然而寂寞的,這迫切的希望,比任何邪念都強烈,于是他呼道:
“你……姑娘,你在那裡。
”
黑暗,仍然是絕望的黑暗,呼聲住了,回聲也住了,絕望的黑暗,再加上絕望的寂寞。
因為,黑暗中沒有一個回答他的聲音。
他的心開始下沉:“她到那裡去了?為什麼她不回答我?”他在大喊:“你在那裡?你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