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一面扭扭捏捏地跑着,一面喘着氣說:“天呀,可叫人怎麼活呀!三不管世界,誰都管,香爐礁的巡捕走了,劉家屯的巡捕又來,一天補幾件破衣服,還不夠拿稅的呢,不給就打!”那老太太回頭又招呼跑在後面的人,說:“快跑吧!你們看,朱家屯小衙門那個王大棒子又來了!”老太太們邊跑邊歎氣說:“啊!這一天收了六次,還要收!”老頭子見事不好,吓得拿着賣糖的小木盤,同老太太們一起跑走了。
“玉寶他媽,你看,那個用洋刀打人的家夥,那不是閻王保長的小舅子嗎?”玉寶媽看了看,說:“可不是,就是他!前年春天我送玉寶到保長家放豬時,就是他帶小英子到大連來念日本書!”玉寶看見王巡捕那個兇樣子,又見那補破衣服的女人和作小買賣的都吓得直跑,心裡真恨王巡捕。
高學田忙問街旁一個穿破衣的人:“到朱家屯西頭大糞場從哪走?”
那人指着路東一個用鐵絲網圍着的大木廠說:“這木廠北面,靠北大橋跟,往東有條馬路,那條路就通大糞場。
”又指着木廠東面的小木廠闆房說:“就在那房子後面的小山上。
嘿,那糞場可大啦,全大連的大糞,都拉到那裡,再往外賣!”高學田謝了那人,回頭催着玉寶弟兄說:“快走吧!你們聽着!往後你們都得小心點,千萬别碰上王大棒子!”
通大糞場的馬路,緊靠着兩丈多高的火車道南面。
路上,拉大糞的汽車和大車來回跑着,就是空車,也又腥又臭。
走路人很多,全是穿得破破爛爛,沒有一個穿得幹淨的人從這裡走過。
玉寶沒有心看路上的車和人,他正看着木廠裡放的那好幾摟粗的大樹。
有十幾個衣服遮不住身體的孩子,手裡拿着用鐵棍打成的鏟子,正鑽進大木孔子裡扒樹皮。
他們正扒着,隻聽有人喊:“快跑啊!快跑啊!打更的鬼子來啦!”這是站在火車道上的一個男孩子喊的。
扒樹皮的孩子們聽見喊聲,抱着扒下來的幾塊樹皮,不顧命地跑到鐵絲網跟前,爬出鐵絲網,順着馬路往東,跑過那霧氣騰騰的大連市的總髒水溝逃走了。
總髒水溝東面,有很大的髒水坑,一根幾摟粗的洋灰管子,從髒水溝通到髒水坑。
坑裡泡着很多編筐用的槐樹條子。
這裡也是臭氣沖天。
玉寶後來知道:每天海裡漲潮的時候,髒水溝裡的水流不到海裡,就從大管子裡流進髒水坑。
坑南有個大糞場,人們從總場買來大糞,堆在那裡,再堆上些髒土,曬成大糞幹,再拿出去賣。
玉寶跟爹走到髒水坑北沿,到了朱家屯。
爹對媽說:“還不知他周叔叔住在哪裡呢。
你和孩子在這等着,我先去找一下。
”說着,放下行李擔子,從腰裡摸出周德春去年秋天來的信走了。
玉寶放下筐子,看着朱家屯那些東例西歪的木闆房子,心想,總算走到了。
心裡不覺高興起來。
玉寶媽是個雙身子人,走得很累了,把拿的衣服包往地下一放,拉着玉才一起坐下休息。
玉才的小眼睛真尖,一蹲下,就見地下很多大蟲子直爬。
他忙喊:“姐姐,姐姐,你看,這些大蟲子!”玉容哈腰一看,一把拉住玉才的手,說:“别拿,這是大坑裡的蛆!”
玉寶媽見蛆蟲滿地直爬,忙站起來說:“玉寶,快把筐拿了。
”歎了一口氣,說:“這是什麼大連啊,又腥又臭,蛆都有一寸多長!……”玉寶正看坑南面那些擔水拌大糞的人,聽媽喊他拿筐,一邁步,覺得腳底下“咯吧咯吧”直響,擡腳一看,這一腳踏死了不止十五條大尾巴蛆。
玉寶拿起筐子,隻見爹已經回來了,他爹還不到跟前,就叫:“玉寶,你們快來吧。
找着地方了。
”玉寶媽不再休息,領着孩子們趕忙朝周家奔去。
周永學家,院牆是用三分厚的木闆釘起來的。
在外面看,是一個院;進了大門,就看出是兩個小院。
房子随着山蓋,山是個三角形,房子也蓋成一溜三角形。
北院的房子門朝西,東院的房子門朝南,周德春家就住在北院。
鄰居家的孩子們看見周家來了客人,都圍攏來看。
玉寶跟着爹媽走進院子,小朋友們也跟進院子裡來。
這院子裡,西北角有一個用草簾子擋成的便所,成群的蒼蠅在滿院裡飛,地上到處是碎石子爛泥塘。
院子裡沒有人,隻有左右鄰居家有病人痛苦的叫喚聲。
高學田問孩子們:“他家人上哪去啦?”孩子們搶着說:“周永學他爹給人家趕髒土車去啦。
他媽到‘三不管’給人家補破衣服去啦。
”玉寶忙問:“周永學呢?”孩子們說:“他在大華窯業工廠裝柏油。
”正說着,有個孩子叫道:“瞧,周叔叔回來啦!周叔叔回來啦!”玉寶回頭一看,見院裡進來一個光着腳、腰上捆着麻袋片的人,這人滿臉沖上黑灰土,背一麻袋碎紙,手中拿着鞭子。
玉寶仔細瞅瞅,才認出是周叔叔。
忙撲過去一把抱住周叔叔的腿,說道:“周叔叔,周叔叔,我可看見你啦。
”周德春看見是高學田一家子來了,也很高興,忙把鞭子一撂,抱起玉寶來,說道:“嘿!玉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