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個受過教育的人,不該有這種俗人的想法。
”
鄭桐蹦了起來:“我是俗人?我倒想聽聽我怎麼個俗法兒。
”
“一介書生怎麼了,無權無勢就丢人了?你是不是很羨慕有權有勢,你苦讀多年難道是為了這些?”
“那你說是為了什麼?我苦讀多年總不至于是為了今天住筒子樓吧,這年頭兒誰會拿知識分子當回事兒?我兒子的班主任把他班裡學生的家長都做了分類,做官的屬一類,有錢的屬二類,知識分子、普通市民、工人、小職員屬笫三類,家訪的重點都放在前兩類,據說也上我家來過一次,在筒子樓裡轉暈了,差點兒轉進了女廁所,這位班主任一怒之下回去了,從此再也不來了。
你說,知識分子算不算弱勢群體?”
鐘躍民最近看了不少書,正在思考一些問題,他早就想和鄭桐探讨一下,今天晚上倒是個機會。
“鄭桐,你不覺得一個社會的大部分成員都趨同一種生活方式,這不太正常嗎?比如所有的家長都給自己的孩子設計了同樣的路,好好學習,将來考大學,大學畢業後争取做官,當老闆,當學者,最差也要混個白領階層,就是沒人打算做個普通勞動者。
現在幾乎人人鄙視藍領勞動者,認為藍領勞動者是無能的代名詞,這太不正常了,世界上有這麼多人,應該各有各的活法,不能趨同一種生活方式。
”
鄭桐從沙發上坐直了身子,表情也嚴肅起來:“這倒也是,社會生活應該是多元化的,這種多元化應該具體到我們每一個人的思維方式和行為方式,躍民,我承認自己在某些思考方面不如你,别的不說,你當年賣煎餅的舉動就使我對你刮目相看,你在按照自己想法生活,這恐怕算得上是一種境界。
”
鐘躍民說:“我認為咱們的社會最需要的是創造力,并不在乎你讀了多少年書,你的學曆有多高。
一個缺乏創造力的人哪怕讀完了博士後也是個庸才,而一個富有創造力的人可以把平庸的生活變得豐富多彩。
說白了,社會結構好比一張千層餅,每個人都呆在屬于自己的那一層,你當然可以往上一層努力一把,但需要創造力,不是人人都能玩的。
要是沒那個能力,你就該安心呆在屬于自己的那一層,還要很敬業地幹好自己的活兒,因為不可能人人都翻到笫一層去,那成什麼啦?那是發面餅。
”
“得,你這一說哥們兒眼前豁然開朗,忽然覺得自己住筒子樓都太奢侈了,我該住到地窖裡,因為我的确沒搞出什麼成果,要想在筒子樓裡住踏實了,就得拿出點兒創造力來,可是,話又說回來了,你鐘躍民屬于哪層呢?你該睡在那千層餅的哪一層?”
“不好意思,混了半輩子,身無一技之長,除了最底下那層,我哪層也貼不上,我也想明白了,與其到那些皮包公司給人家跑腿兒,還不如從最低層幹起,我就照這路數找工作……”
正說着,蔣碧雲帶着孩子回來了,她一進門就大驚小怪地嚷了起來:“喲,我以為屋裡着火了呢,連樓道裡都是煙味兒,你們少抽點兒行不行……”
鐘躍民打算到火車站的貨運場找個裝卸工的活兒,他圍着貨運場轉了兩圈兒,一時還沒找到負責招臨時工的部門。
他今天特地穿了一身舊軍裝當工作服,這種打扮走在街上顯得很傻,有點兒象來京上訪人員,如今的部隊早換新式軍服了,這種老式軍裝就象古董一樣,該列入收藏品了。
鐘躍民正在貨場上轉悠,忽然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他還挺納悶,怎麼這種地方也能碰見熟人?他回頭一看,發現是李奎勇正坐在出租車裡向他招手。
李奎勇是拉一個到貨場提貨的客人來這裡的,客人下車以後,他無意中向貨場裡掃了一眼,就發現了鐘躍民,因為他的打扮太招眼了,現在誰還穿這身破國防綠,如今連裝卸工們都是清一色的迷彩工作裝。
李奎勇一開始還真把鐘躍民當成上訪者了,轉念一想,上訪的跑貨運場幹嗎來了?是不是想偷東西,再一細看便大吃一驚,這不是鐘躍民麼,跑這兒幹嗎來了?
鐘躍民向李奎勇說了自己的打算,他還一繃勁兒,鼓起胸肌,做出健美運動員的造型:“你瞧咱哥們兒這身塊兒,天生就是幹裝卸的材料兒。
”
李奎勇聽得辛酸,眼淚差點兒沒流下來,鐘躍民居然混到這個份上,在他眼裡,鐘躍民從來就不是個一般人物,過去打架時有多大”份兒”,就不必說了,就說他從部隊轉業時也夠牛的,偵察營長,戰場上的功臣,這可不是鬧着玩的。
後來又進了大公司,成天西服革履出沒于各種社交場所。
有一次李奎勇在國際俱樂部門口拉活兒,看見鐘躍民挎着個妞兒從裡面出來,那小妞兒長得真漂亮,李奎勇認為隻有鐘躍民才配泡這種妞兒。
後來他聽說鐘躍民出事了,李奎勇并不感到奇怪,他見得多了,那些做大買賣的主兒,随時都有進局子的可能,今天這主兒還在”馬克西姆”吃法式大餐,明天沒準兒就到号兒裡啃窩頭去了。
他沒想到鐘躍民這麼快又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