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躍民按約定時間準時走進李援朝的總經理辦公室時,見李援朝穿着一身鐵灰色西服,發型一絲不亂,很氣派地坐在一張巨大的寫字台前,身子埋在高背真皮轉椅裡正在接電話。
他見了鐘躍民點點頭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坐下,嘴裡在繼續說着:“你聽着,這批貨一定要從文錦渡報關,那兒有我的朋友,運輸問題可以向部隊求援,你到省軍區後勤部找何部長,就說是我說的,對,你跟着押車回來,行啦,你就辛苦點兒吧,對了,那五十萬噸化肥的批文你抓緊點兒,誤了農時咱們連湯都喝不上,好、好,就這樣,再見!”
李援朝放下電話,站起來和鐘躍民握手:“躍民,我料定你早晚會來找我的。
”
鐘躍民問:“為什麼?”
“你知道有多少人想進這個公司嗎?剛才還有個副部長來電話,想把女兒調來,我還沒答應呢。
”
鐘躍民說:“你這兒還真是塊唐僧肉呀,援朝,咱們是老朋友了,有話放明面上,你是商人,不是開救濟站的,我想知道你為什麼對我感興趣,我對你真那麼有用嗎?”
李援朝笑了:“躍民,你一點兒沒變,頭腦清醒,這是你的優點,我喜歡和你這類人打交道,好吧,咱們明說,據我所知,你父親是當年四野的師級幹部,對不對?”
“沒錯,但是和這件事有關系嗎?”
“當然有關系,有人說,任何曆史都是當代史,這話有道理,當年四野在渡江戰役後,進軍方向直取兩廣,一直打到海南島才收兵,你隻要看看渡江後四野的進軍路線就會發現,四野就象一台大播種機,随走随撒種,建國後的廣東廣西兩省黨政軍幹部大部分是四野的南下幹部,也就是說,這兩個省有你父親不少老戰友,老部下,而我們公司的業務幾乎都集中在兩廣地區,在編織當地關系網的過程中,你有天然的優勢。
”
鐘躍民驚訝地說:“我的天,你可真象個特務,連我的家底兒都知道,就因為我父親是四野的,我才能進正榮集團,你是說,要是沒有我父親的資曆,我根本沒有來這裡工作的可能,我提個問題,假如我父親是當年二野的人,正榮集團是不是對我就沒興趣了?”
李援朝笑笑:“恐怕是這樣,因為本公司對西南方面還沒有什麼業務,我們的重點都集中在沿海省份,你知道,當年的渡江戰役是由二、三、四這三個野戰軍共同發起的,渡江後二野進軍西南,三野直插江西、福建,四野直取兩廣,當年的戰略格局造成了建國後地方幹部的勢力範圍,這就是中國的現狀,你可以不承認它,但它是确實存在的。
換句話說,如果你父親是三野的人,你也可以進入正榮集團,負責福建方面的業務。
如果你父親是一野或二野的人,那我就沒辦法了,誰讓他們當年非往西北和西南打?”
鐘躍民對他的話感到匪夷所思,他還是笫一次聽說做生意還有這麼多門道,以前他連想也沒想到一部中國革命史能和做生意發财有如此重大的關系,但他又不得不承認,李援朝說得的确有道理。
李援朝笑道:“想明白了嗎?這道理很簡單嘛,你應該是個聰明人,一點就透。
”
“明白了,你是說,沒有特權做不成生意,這是中國的現狀。
”
“沒錯,中國有這麼多人口,誰都想發财,可财富是有限的,從理論上講,在财富總量不變的情況下,一部分人聚斂了财富,另一部分人就要與财富無緣,因此财富通常隻能由少數人掌握。
不錯,在這個世界上,人人都希望平等,但那不過是種希望,人類從誕生那天起就從來沒有平等過,古今中外都是如此,你想想,咱們小時候受的教育都是這樣,‘革命工作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其實這是瞪着眼說瞎話,當年張春橋和江青這類的激進分子不是還大喊要限制資産階級法權,批走門嗎?老百姓當然擁護,反正他們什麼也享受不到,誰不希望平等?可是結果怎麼樣?特權不但沒有消滅,反而越演越烈,七八年我從部隊回家探親,發現北京無論幹什麼都需要些特權,想看看小說,對不起,新華書店裡隻有《豔陽天》、《金光大道》什麼的,可是高幹憑購書證進入内部書店卻能買到很多外國翻譯小說,你看,連讀小說的權利都被壟斷了。
更可笑的是看電影也要有特權,你要有路子可以看到内部放映的外國影片,什麼《羅馬之戰》、《宮庭愛神》……沒路子就隻好看老掉牙的《地雷戰》、《地道戰》。
有個哥們兒和我有十年沒見了,一碰見我挺激動,一拍胸脯說我帶你逛公園去,我心說這小子有病是怎麼着,逛公園我用你帶着?鬧了半天他要帶我去逛北海公園和景山公園,這兩個公園是六九年關閉的,成了江青的私人花園,因為她要在裡面騎馬,這一關閉就是十年,江青倒台三年後才向社會開放,在此之前,你要有關系也可以進去遊覽,我那個朋友要招待我逛北海,這顯然是件很時髦的事,而且也說明他很神通廣大。
當時我就想,咱中國算是沒治了,到處是黑色幽默,世界上搞特權的國家不少,蘇聯不是還有小白桦樹商店嗎?可沒聽說連看小說、看電影、逛公園都成了特權,這太過份了……”
鐘躍民打斷李援朝的話:“聽你說了半天,你好象并不贊成特權,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