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以前我最煩你們這幫大院裡的孩子,惟獨你鐘躍民還算條漢子,咱倆隻做了一個學期同學吧?可咱們成了朋友,我本以為你鐘躍民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可我今天才發現,你怎麼也有怕的人?”
鐘躍民搖搖頭:“這你可錯了,我不是怕誰,和你說你也不懂,你不是我們這個圈子裡的人。
”
李奎勇冷笑不語。
西北風在呼嘯着,一堆堆篝火旁,青年們緊裹着大衣,伸出雙手在烤火。
不知是誰先哼起了歌,随即很多人加入,成了亂哄哄的大合唱:
歌聲輕輕蕩漾在黃昏的水面上,
暮色中的工廠已發出閃光,
列車飛快地奔馳,
車窗的燈火輝煌
……
鐘躍民吃飽了肚子,便覺得有幾分無聊,他伸了個懶腰說:“我要去附近走走,誰去?”
袁軍馬上響應:“我去。
”
鄭桐本不想去,可他怕鐘躍民不在的時候有人尋釁,靠他自已是應付不了的,于是也表示要去。
李奎勇說∶”你們去吧,我在這兒守着。
”
鐘躍民、袁軍、鄭桐三人沿着空蕩蕩的前門大街漫無目的地閑逛着。
袁軍兇狠地說:“躍民,我先和你打個招乎,我看李奎勇那小子不順眼,今天看你的面子我先放過他,早晚我要插了他。
”這也是玩主特有的語言,刀子被稱為”插子”,”插了他”相當于”捅了他”。
鐘躍民無所謂地回答:“那是你們自己的事,别和我說,不過,你要是和李奎勇單練,恐怕不是他對手,這小子手黑着呢。
”
袁軍不屑地哼了一聲:“走着瞧吧……”
三個人走到大栅欄商業區,袁軍、鄭桐走路跌跌撞撞,已困得睜不開眼睛。
鐘躍民卻目光炯炯,毫無倦意。
袁軍迷迷糊糊地說:“躍民,哥們兒不行啦,我得找個地方眯一會兒。
”
鄭桐也不滿地嘟哝着:“我也快扛不住了,躍民,你丫怎麼跟上了發條似的,一點兒不消停?”
鐘躍民笑着說:“你們倆真沒用,一宿都熬不下來?不行,不能睡,走走就不困了。
”
袁軍和鄭桐跌跌撞撞地走上一家商店的台階,緊裹着大衣蜷縮在門洞裡,看樣子再也不打算動了。
鐘躍民大聲問道:你們倆是真不打算走了?
袁軍都口齒不清了:不走……堅決不走了,你殺了我也不走了……
鄭桐迷迷糊糊附和着:誰走誰是孫子……
鐘躍民四處張望一下,發現了這家商店的玻璃櫥窗,他臉上露出了壞笑。
鐘躍民威脅着說:好啊,這可你們說的?誰走誰是孫子。
他突然掄起手中的彈簧鎖向玻璃櫥窗砸去,一聲巨響,櫥窗玻璃被砸得粉碎,鐘躍民扭頭就跑。
被驚醒的袁軍和鄭桐呆呆地愣了片刻,突然明白過來,他們閃電般竄出門洞,向鐘躍民追去……
空蕩蕩的大街上傳來袁軍氣急敗壞的喊聲:鐘躍民,你丫有大爺沒有?我操你大爺……
清晨終于來了,等候了一夜的人們自動排起一條長隊,很多人都在看表。
八點整,售票處的窗口打開了,一個售票員伸頭向外看了一下,發現窗外密密麻麻的人群,她驚訝地張大了嘴,把頭縮了回去。
人群開始躁動起來,每一個排隊的人都緊緊貼着前一個人,生怕有人插進隊伍。
這時遠處響起了自行車的轉鈴聲,許許多多的鈴聲竟彙成一股宏大的聲浪。
街道盡頭出現密密麻麻的自行車流,身穿各色棉大衣、呢子大衣的青年一群接一群,彙成一股強大的黃色人潮向天橋劇場的方向湧來。
鐘躍民他們幾個人立刻興奮起來:“嗬,夠壯觀的,四九城玩主全來了,這回有熱鬧看啦。
”
“打吧,打死幾個才好呢。
”
“好戲該開場了,這可比看芭蕾舞來勁。
”
那些剛剛來到的青年似乎沒有排隊的概念,他們支好自行車,便一窩蜂擁向售票口,隊伍一下子亂了。
排了一夜隊的人們對這些驕橫的後來者并不買賬,他們一個貼一個,頑強地保持着完整隊伍,企圖把這些後來者擠出去。
人們推推搡搡,擁來擠去,隊伍就象一條不斷扭動的巨龍,喧嚣聲,咒罵聲交織在一起,彙成巨大的聲浪,人群中最終釀成沖突,兩夥青年進行了一場血腥的鬥毆,人群頓時大亂,混戰中不時能看見一兩隻高舉着彈簧鎖的手在人群中隐現,随即傳來肉體被擊中的悶響。
鐘躍民站在旁邊抽着煙冷冷地觀望着,他突然在人群中發現了大名鼎鼎的李援朝。
李援朝捏住自行車的車閘,他一條腿支住身子,另一條腿跷在自行車的橫梁上,似乎隻是從這裡路過,根本沒打算下車。
他身邊簇擁着十幾個橫眉立目的青年,很有點兒衆星捧月的意思。
李援朝的個子很高,身材魁梧,一張堪稱英俊的國字臉,他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藍制服,在一片黃綠色的軍裝中顯得很特立獨行,他在”老兵”中是個領袖級的人物,李援朝這三個字就是招牌,犯不上象那些毛頭小子那樣穿身将校呢到處招搖。
李援朝和鐘躍民是一個學校的,他比鐘躍民高兩個年級,1966年成立紅衛兵組織時,鐘躍民剛讀完初一,李援朝已經讀完了初三。
本來以李援朝的身份犯不上搭理低年級的鐘躍民,而鐘躍民也沒想巴結他,在紅衛兵海澱糾察隊共事時,兩人隻是點頭之交。
他倆真正熟悉起來,是在沖擊公安部大院時。
1966年底,老紅衛兵們聚集在北展劇場,起